夜厭白 作品

第二百五十一回:以鎰稱銖

    倘若她能活呢?

    他永遠記得那場大火。群妖襲擊他與妹妹安身的鎮子,將一切都吞噬殆盡。火光將黑夜照得明若白晝,房屋倒塌與人的尖叫、妖的尖叫混雜在一起,彷彿地獄般的光景。一個龐大如山的妖怪踩過兄妹倆居住的房子,當那巨柱似的腳離開的一瞬,他飛奔進垮塌的房屋。四周都是火,他徒勞地扒著磚塊,手上都是血。

    唐赫之後還見過很多次火,放過很多次火,都沒有那一天燃燒得熱烈。

    他眼裡只有紅色。

    直到最後一塊磚被挪走,露出一個殘破不堪的、軀體的一角,大腦發出的嗡鳴聲令他眼前只剩下黑色。

    在絕望吞噬他之前,巨大的黑色犬妖從天而降,勢若萬鈞雷霆。

    唐赫已經忘記那時候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了——或者沒有任何心情。他什麼都看不懂了。那天狗當著他的面,用堅硬的喙將唐鴒從廢墟里撈出來,仰起頭,整個吞吃了進去,嘴角的毛髮還帶著血跡。那之後,濃雲滾滾,雷聲陣陣,它衝出這一片殘磚斷瓦,將那些踐踏小鎮的妖怪們如數屠盡。

    當唐赫回過神後,巨大的天狗停在他的面前,神采奕奕。天上下了一場大雨,卻完全沒有打溼它的毛髮。大雨將火勢壓下來,倖存的鎮民們紛紛探出頭,驚異地望著這個面色慘白的少年,與不知從何而來的、僅剩的妖怪。

    不論被當做始作俑者,還是大家的救星,唐赫知道,自己都不能在這裡待下去了。

    他之後慢慢對天狗與自己的血脈有所瞭解,加之回憶起稀薄的、母親說過的話,他試圖對那時天狗的行為作出解釋。這大概是一種獻祭,一種交易,以自己至親的屍骨,甚至自己的一部分為代價,在強烈的情緒中喚醒沉睡的天狗之契,讓它擁有了以一敵百的力量。得知世上還有不少與他一樣,擁有著傳喚天狗血脈的人,他絲毫不感到寬慰。還有梁丘慕琬,那個女人,她很孱弱,是個廢物。

    他不斷地讓它殺人,吃人。他磨練自己,以各種方式,與各種各樣的武林高手不要命地過招、切磋,他走過懸崖的繩索,淋過百米的瀑布,穿過佈滿瘴氣的森林,在人與妖之間置生死於不顧地周旋。

    他憎惡人,是因為人殺了他的爹孃;他憎惡妖怪,是因為妖怪殺了他的妹妹。

    他憎惡萬物,恨世上再無他所深愛之物。

    那個雪天,他望著安眠的天狗,明明內心很平靜,卻怎麼也睡不著。它殺妖殺人的時候可完全沒有唐鴒任何的氣質了。甚至連它化形的唐鴒,也充滿了強烈的殺氣。

    “阿鴒?”

    他時不時會這麼說。天狗的耳朵抖動了一下,對這種稱呼總是有所反應。

    你到底是誰?

    不,你到底是什麼?

    這是他並不在意答案的問題。

    天狗人類的模樣是形似神不似,江豆豆是神似形不似。

    他想要一個神形合一的結果。

    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這世上,他只能為自己而活。他必須更堅強,更冷漠,鋼鐵一樣刀槍不入,讓任何事都無法再打動他。身處人間,比深淵更渺遠,比黑暗更幽遂。既然不論人與妖,都已讓他無路可走,那他必須以身為刃,為自己開出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