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隻喵 作品

第 117 章 正文完結

風從海的方向吹過來,明雪霽站在二層樓上眺望著。

巨大的樓船張著白帆,一點點靠近,那是海州太守的座船,外公已經同意他上島相見,眼下影影綽綽看見甲板上站著許多人,最前面的男人官服官帽,想來就是陳太守,身後跟著屬官,又有腳伕挑著許多箱籠,一抬一抬打著紅綢結,喜氣洋洋。樓船的底座極高,無數巨大的船槳從下面伸出來,一齊划動時氣勢迫人。

“帶了這麼多禮品,想來是替元貞說和的,”杜月娘在笑,“哎喲,我們家簌簌招了個貴婿呢,連太守都得上門拜見。”

明雪霽紅著臉:“他,他其實對親近的人挺隨和的,不怎麼擺架子。”

只不過被元貞當做親近人的實在是沒有幾個,仔細回想起來,統共也就只有她,鍾吟秋和廖延,他似乎另眼看待些。也許是從小不能在家的緣故,他在人情上頭淡薄得很,元再思和那些庶弟庶妹也就罷了,就連元家的親戚朋友,也從不見他來往。

她從前舉目無親,自然也沒有什麼人可來往,可如今她有家了,有外公、舅父舅母,還有表哥,島上這麼多表兄表妹,這麼多不是親戚、勝似親戚的鄰居,她很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樣熱熱鬧鬧一大家子的氣氛,可他會喜歡嗎?他們成親了,從今後她的親人就是他的親人,她很擔心他會覺得煩。

如果他還是這樣傲氣,不把他們當成親人,外公他們肯定都會難過吧,那麼,她該怎麼辦?

明雪霽心裡沉甸甸的,頭越垂越低:“他其實很好的,就是脾氣有點急躁,他從小不能在國公夫人身邊,孤單得很,所以有些事情他跟別人不大一樣。”

“怎麼眼圈都紅了。”杜月娘聽她聲音哽咽著,連忙幫她擦,“又在擔心他?沒事,你哥哥也就是敲打敲打他,不會真把他怎麼樣,放心吧。”

她並不是擔心這個,可又怎麼跟舅母說。明雪霽點頭:“我知道,我不擔心。”

“你們早點好了,你也能安心養胎,我們也能早點放心。只不過你這女婿是個官身,等你們好了,肯定還是得回京裡去吧?”杜月娘嘆著氣摟住了她,戀戀不捨,“這才回來幾天,我還說照顧你坐完月子,幫你帶孩子呢,唉。”

明雪霽心頭越發沉甸甸起來,然而不能讓杜月娘跟著傷心,忙道:“還早得很呢,現在也愁不到這裡去。”

“實在不行我跟你一起去京裡,”杜月娘思忖著,“你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女婿家裡也沒個經過事的老人照顧你,丫鬟婆子雖多,到底不如自家人照應著放心,就這麼定了!如果你回京我就跟著你去,管保把你身子調養得結實,生個壯實活潑的孩子!”

明雪霽推辭著,又被她攔住,依偎在她懷裡,嗅著她身上溫暖親切的氣味,心裡暖得很,鼻子發著酸。她曾想象過很多次回到家裡會是什麼情形,可事實比她想的更要好上一千倍一萬倍,他們是真心疼她愛她,毫無保留地為她籌謀一切,他們是她在這世界上,和元貞一樣親的親人。

她絕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們, 哪怕是元貞。

望著石屋的方向, 明雪霽默默拿定了主意。她也有重視的想要保護的人,哪怕是元貞,也絕不能高高在上,對他們呼來喝去。

海邊,樓船一點點靠近,進港,邵七站在碼頭上看著,從人趕來稟報:“鎮北王要見少主。”

“哦?”邵七看著前面,船已經停住了,從上面放下踏板到碼頭,從人們簇擁著陳太守正往下走,“鎮北王怎麼說的?”

“還是直呼少主的名諱,讓屬下們叫少主過去。”

直呼名諱,叫他過去。邵七笑了下。還是這麼個脾氣,邵七這名字,也是他叫得的嗎?既娶了簌簌,怎麼也得跟著簌簌喚他一聲大哥才對。他倒也罷了,並不計較這些,可還有父親,有祖父,總不能讓老人家們也跟著受氣。“不管他,讓他繼續鬧去。”

快步迎上前去,那邊陳太守也是飛快地地迎過來,老遠就開始拱手:“幸會幸會,早就想著來拜見海公,今日終於有幸!”

邵七微微一笑:“家祖在家中恭候陳公。”

身後從人們跳著禮擔,陳太守跟著邵七往前走著,到底忍不住說道:“聽說鎮北王殿下前些日子到島上來探望夫人了?近來朝中幾次發來急件,有些要事須得呈交鎮北王殿下裁奪,不知邵公子可否給在下引見引見?”

這話說的倒是軟和,並沒有恃強的意思。邵七道:“鎮北王的確正在島上做客,不過眼下,他不大方便見人。”

陳太守有點失望,前些天元貞和黃駿這些人被捉上島,之後沒多久邵家就把黃駿幾個放了回去,唯獨元貞一直沒有消息,固然都知道元貞是邵家的女婿,應當不會有事,但朝廷的鎮北王在自家地面上丟了,陳太守還是緊張得吃不好睡不好,恰好昨天收到皇后懿旨,詢問鎮北王在島上的情形,陳太守再也坐不住,慢慢地找了船上島,眼下邵七雖然拒絕,還是試探著問道:“如果不方便見面的話,能不能請邵公子向鎮北王轉達下公務,在下等他回話?”

“這個麼,”邵七微微一笑,“待會兒陳公與家祖商議就好。”

他明白陳太守的意思,公務之類都是藉口,無非是想確定元貞是否安全無恙地待在島上。向石屋方向看了一眼,元貞不會無緣無故要見他,也許是想清楚了點什麼吧,但這個態度,還不行呢。

石屋裡,元貞焦躁到了極點:“邵七呢,怎麼還不過來見我?”

沒有人回應,可這不應該,他親眼看見有人出去給邵七傳信,眼下那人回來了,卻是一言不發回到哨位上站著,既沒有放他出來的意思,也沒帶來邵七。

啪!元貞一掌拍在窗戶上:“邵七呢,消息傳到沒有?”

那人這才答道:“少主只讓我回來,不曾吩咐什麼。”

該死!邵七這是故意刁難,等他出去了,要他好看!

但是,不應該啊。雖然他跟邵七從頭次見面就極不對付,但他還是瞭解邵七的,他對明雪霽極是看重,為了帶她離開能在京中蟄伏那麼久,又為了她跟去北境, 邵七絕不可能做任何不利於她的事, 眼下既然他已經知錯,已經決定低頭,邵七斷斷沒有阻攔的道理,那又是為什麼,邵七不肯來見他?

元貞百思不得其解,快著步子在狹小的石屋裡走來走去,如同困獸,急急思索。

邵家大宅,正堂。

陳太守進了門,看見正中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抬眼看過來時,神色雖然和藹,卻好像要把人心裡所想全都看透了似的,讓人不自覺地一凜。想來就是邵筠之了吧。陳太守定定神,連忙上前行禮:“在下海州太守陳宣,見過海公!”

“明府請坐,”邵筠之欠身相迎,“今日蒞臨,浮洲島蓬蓽生輝。”

陳太守連連說著不敢,又與邵宏昇相見了,心裡惦記著正事,忙道:“聽說明夫人也在島上?在下想當面拜見夫人,不知方便否?”

她與元貞是夫妻,元貞的事情她自然最清楚,最好是能見見她,問個準信兒。

屏風後,明雪霽心裡有點忐忑,不覺向後退了點,杜月娘低聲笑道:“你既嫁了這樣的貴婿,以後這些事必定少不了,躲也躲不開。”

是躲不開,只是她本就不是這些場面上的人,到底不免有些發怵,要是能一直待在島上,永遠不理會這些事就好了。

前堂,邵筠之道:“明府有什麼事跟我說就好,外孫女連日旅途勞累,就不相見了。”

明雪霽雖然與元貞成親,但不曾封贈誥命,真要是相見,禮數上卻也麻煩,陳太守沒有強求:“下官此來,一是想見見鎮北王殿下,有些公務想當面向殿下請教,二是為了開海禁的事,朝廷連日都在商議此事,下官忝居此位,想向海公請教請教這海禁怎麼開最好,如果開了的話,也想請海公頭一個回去,給咱們海州的海商做個表率。”

邵筠之微微一笑:“鎮北王眼下不方便相見,若有什麼事,讓老七傳話給他。”

果然見不到。但既然可以傳話,人肯定是沒事的。好歹是翁婿,鬧也鬧不到哪裡去吧,也許是小兩口拌了嘴還沒好,鎮北王只顧著哄夫人,沒心情見他吧?畢竟事情早就從京中傳揚開了,鎮北王對這位夫人情根深種,為了她連王位都可以不要,夫人生氣了要回孃家,鎮北王就千里迢迢從京中一直追到浮洲島,如今誰不羨慕這位明夫人加了個如此深情的夫婿。陳太守放下心來,忙又道:“那麼第二件事,還請海公指教。”

“好說。”邵筠之沒有推辭,“此事商議起來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完的,今天時辰已經不早了,委屈太守先在島上住一晚,我們再細細商議。”

“那就叨擾海公了。”

港口。

樓船下了錨,停在碼頭邊,島上送了新鮮的食水過來,那些從人侍衛們便三三兩兩湊在一處休息閒話,一直在底層船艙划槳的力伕也都出來透氣,碼頭上拉了警戒,除了陳太守隨身帶著的人之外,其他人不得擅自上島,吃住都在船上,領隊的侍衛靠著船舷正跟同伴說著話,餘光裡瞥見影子一晃,似有人從甲板上跳下去了,急急追過去看時,底下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忍不住問道:“剛剛是有人下船嗎?”

同伴也在找,搖頭:“沒有,莫不是眼花吧。”

也許是吧。領隊轉回頭繼續說話,卻沒發現一條瘦高的人影伏在樓船的陰影裡,默默窺探。

從清晨到入夜,元貞始終沒能等到邵七。

氣惱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唯有疑惑越發濃重,隔著窗子喚人:“你去跟邵七說,我有要事找他,跟你家姑娘有關的事。”

侍從走了,元貞眺望著,耐著性子等著。

也許邵七沒明白他為什麼叫他,所以不肯來,如今他說明是跟明雪霽有關的事情,邵七應該會來。

正堂中,邵七陪在下座,聽著邵筠之父子兩個與陳太守商議著,偶爾插幾句話。

能看出來陳太守來之前準備得很是充分,邵家這幾十年的經營情況,常走的航線,在海州一帶有來往的海商,甚至幾處爭鬥過的盜匪窩子都有了解,說起來頭頭是道,關於開海後如何推行也籌劃頗多,其中不乏獨到之處,與他這些年來賢能的官聲卻是相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