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隻喵 作品

第 117 章 正文完結

邵七明白,當初搬到浮洲島其實是無奈之舉,畢竟貨源市場都在內陸,如今離了內陸,就等於斷了一條胳膊,這些年裡生意做得半黑半白不說,就連想回老家祭拜祖墳也得偷偷回去,如果能像陳太守設想的這般開海,想必祖父他們也都是願意回去的吧。

“少主,”守衛悄悄走來,“鎮北王要見你,說是跟姑娘有關的事。”

“他怎麼說的,還叫邵七嗎?”邵七低聲問道。

“是。”

那就還是得讓他再想想。邵七笑了下:“你去跟他說,邵七這個名字是道上朋友們叫的,他不是我道上的朋友,叫不得。”

守衛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島上人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此時點燈的並不多,除了宴客的邵家大宅,多數地方都籠罩在一片漆黑中,守衛走慣了,摸著黑往石屋去,忽地覺得道邊有動靜,急急回頭時,看見草葉動了幾下,並沒有什麼異樣,也許是野貓竄過去了吧。

一路回到石屋,門前四個守衛左右看著,進了門還有十幾個,沿著水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另有個瞭望哨在圍牆頂上,將石屋看得嚴嚴實實,蒼蠅也飛不進來一個,守衛站在水邊,高聲道:“鎮北王殿下。”

屋裡,元貞一個箭步跨過來:“邵七呢?”

“少主沒來,少主說邵七這個名字是道上朋友們叫的,殿下不是他道上的朋友,叫不得。”

元貞慍怒著,卻又像有道閃電,突地劈開腦中混沌。

他不是他道上的朋友,叫不得。那麼他是他什麼人?

他娶了明雪霽,那他就是邵七的妹夫,妹夫見了大舅哥,總要叫聲兄長的,可他從不曾叫過,甚至態度還一直很是惡劣。

究其原因,無非是從一開始邵七就想帶她走,他窩著火,大約還有點妒忌防備的意思,看不得她跟邵七那麼親近,一來二去到現在,一天比一天劍拔弩張。

所以邵七是為了這個,故意給他難堪嗎?

元貞壓著眉,不對。固然他跟邵七不對付,但對邵七總還是瞭解幾分的,假如是個心胸狹隘斤斤計較的人,又怎麼可能毫無保留地幫著明雪霽,如今他落在他手上,又怎麼可能只是小小懲戒,替他留著體面尊嚴。

所以邵七,到底在計較什麼?

蠟燭的火焰搖搖晃晃,元貞沉沉想著,東一點西一點,無數念頭一齊湧上心頭,繚亂中邵七臨走時那句話無端的,重又響在耳邊:陳太守是個知禮節的,起碼知道上岸之前,先問問主人家的意思。

元貞猛地抬眉。

牆外,一叢矮樹在夜風中晃動,瞭望哨探身眺望,似乎有什麼東西走近了又離開了,忙道:“去看看外面是什麼。”

牆內,守衛正要出去探查,聽見元貞在屋裡叫:“去請邵公子過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議。”

十幾個守衛面面相覷,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上島到現在,元貞可從不曾這麼客氣過!

“快去。”窗子裡傳來元貞的催促,他站在窗前,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魄,守衛不敢怠慢,連忙飛跑著去了。

正堂中。

邵筠之父子兩個與陳宣越談越投機,看著海圖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密不透風,邵七聽著想著,忽地瞥見守衛在堂外一晃,抬眼:“怎麼,又鬧了?”

“不是,”守衛溜進來,“王爺命我請少主過去,說有要事商議。”

“哦?”邵七抬眉,唇邊帶了點笑,“這次不是叫邵七過去了?”

“不是,”守衛忍不住笑,“王爺這次特別客氣,讓我請邵公子過去。”

邵公子,還用上了請字。十來天了,總算是開了竅。邵七起身,低聲向邵宏昇回稟:“我過去石屋看看。”

“去吧。”邵宏昇隨口應了一聲,指著海圖上一處島嶼,“這裡盤踞著一股悍匪,明府須得留意。”

“在下也聽說了,”陳宣道,“正想與海公賢父子商議剿匪的事……”

邵七走出正堂,穿過迴廊,廊下作為退居的幾間屋裡明雪霽探頭出來,叫了聲:“哥。”

邵七走過來,看見屋裡還坐著杜月娘,桌上點著燈,放著點心和水,不由得問道:“娘,妹妹,都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這邊沒散,我等著收拾,你妹妹非要陪著我。”杜月娘道,“都這會子了,你往哪裡去?”

邵七看了明雪霽一眼,笑起來:“正有件新鮮事要跟娘和妹妹說,鎮北王下了請字,請我這個邵公子過去商議要事。”

四周有一時寂靜,隨即明雪霽脫口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嗤,邵七笑出了聲,明雪霽一下子漲紅了臉:“哥。”

“沒事沒事,”邵七笑著擺手,“我是替你高興,看來鎮北王殿下總算是回過味兒來了。”

“我覺得也是,”杜月娘也笑得合不攏口,“磨了這麼多天,總算有點效果了,這個請字可是等得不容易。老七快過去,看看你妹夫有什麼話要跟你說。”妹夫。明明知道是該這麼叫,臉上卻更紅了,明雪霽低著頭,餘光裡瞥見腳步輕盈,邵七往石屋那邊去了。真是不容易。關了這麼多天,他那麼驕傲的性子,不曾怨恨,反而下了一個請字來請哥哥,他是真心想要跟她好好過,真心為了她改變自己。心裡軟到了極點,她半生蹉跎,又是何等有幸,能夠遇到他。一剎那間思念到了極點,恨不得立刻見到他,剛要起身,又被杜月娘挽住:“太晚了,今晚就算了,你趕緊回去睡,我在這裡等你哥哥的消息。”

滿心裡都是他,又怎麼睡得著?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行。明雪霽羞澀著,急急找著藉口:“我不困,我想再陪舅母坐一會兒。”

想等邵七,看看他是不是明白了,想去看看他,她已經很久不曾見過他了,她也想念得很。

杜月娘怎麼能看不出她的心思?笑著哄勸:“你先彆著急,萬一咱們猜錯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呢?你先回房歇著,等你哥哥的消息,待會兒我讓人叫你。”

喚過丫鬟:“扶姑娘回房去吧。”

明雪霽不想回房,又不能不回,穿過垂花門,到底忍不住吩咐丫鬟:“咱們去側門瞧瞧去。”

那邊靠近石屋的方向,遠遠看一眼,也許邵七就回來了呢。

怕驚動別人,引得杜月娘擔心,便一路上輕手輕腳走著,連巡夜的家丁都不曾發現,一路來到側門前,月亮不甚分明,宅子裡花木繁茂,被燈籠光一照,到處都是晃動的黑影子,側門半掩著,風吹過來有點冷,明雪霽緊了緊領口,剛剛走出門外,噗一聲,燈籠滅了,黑暗中聽見丫鬟短促的低呼,還沒反應過來時,脖子上一涼,耳邊傳來男子幽幽的聲音:“別動。”

元持!明雪霽一霎時認出了這個聲音,他怎麼會在這裡?心砰砰亂跳著,想叫,叫不出來,死死掐住手心,聽見幾聲咳嗽,元持在笑:“嫂嫂,別來無恙啊。”

太驚太怕,腦子裡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捂住肚子。手心貼住的一剎那,突然鼓起無限的勇氣,她有孩子了,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無論如何,她一定要保護好這個孩子!

死死掐著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元持,你怎麼在這裡?”

“嫂嫂好大的膽子。”元持在笑,幽幽涼涼,“我還以為嫂嫂要嚇破膽了呢,沒想到還能這麼安安穩穩跟我說話,不錯,看來兄長選你,總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匕首向脖子上貼緊,元持命令道:“別出聲,跟我走。”

明雪霽極力沉穩著腳步,慢慢跟他往前走著,腳底下軟軟一團,丫鬟倒在那裡,不知道性命如何,前面黑魆魆的一片,是往石屋去的路,他是要找元貞。

心裡發著緊,低聲問道:“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想見兄長呀,”元持還在笑,“不然我千里迢迢跑到這裡是為什麼。”

他說話時又咳了幾聲,握著匕首的手也微微有點發抖,明雪霽下意識地問道:“你病了?”“多承嫂嫂關心,”元持低頭向她一笑,雪白的牙齒在夜色中微微的亮光,“我這不是病,是中毒。”他笑著咳著,輕而緩的調子:“上回那把匕首淬了毒,想著怎麼都得要了兄長的性命,那毒便下得重了些,唉。”

輕得很,像嘆息,像情人的低語:“誰能想到機關算盡,到頭來這把匕首,傷的卻是我自己呢?這毒也沒什麼能解,嫂嫂,我怕是活不了幾天啦。”

明雪霽手藏在袖子裡,一點點捋下手上的鐲子、戒指,裙襬很大,裙裾很長,順著絲滑的織物,首飾無聲地往下滑著。舅母說過一會兒就讓人給她送信,發現她不在,肯定會來找她,她得想辦法給他們報信。不能慌啊,她還要等元貞,她肚子裡,還有他們的孩子。“也不一定解不了,我祖父就是大夫,讓他給你看看。”

“解不了啦,這些天我的情形一天比一天糟,要不是惦記著兄長,只怕都撐不到這裡呢。”元持輕輕笑著,“嫂嫂真是個好人,都這時候了,還惦記著我的毒,可惜呀,嫂嫂是兄長的妻子,我註定要得罪嫂嫂了。你說,是我殺了兄長,我們兄弟兩個到黃泉底下繼續鬥呢?還是我殺了嫂嫂,讓兄長一輩子痛不欲生更好呢?”

噠一聲,手上那枚紅寶石戒指捋脫了,順著裙子滑下去,元持似是覺察了,低眼去看,明雪霽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急急打岔:“他從來沒害過你,你為什麼那麼恨他?”

“為什麼?”元持抬眼,看向石屋的方向,搖了搖頭,“總得有個恨的人吧。因為兄長,我從小沒了娘,因為兄長,當年父親那麼寵我,後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什麼都不如他,從小他們都要我向他學,我從來都沒人在意,更可笑的是等我去了北境,以為能憑本事建功立業,沒想到就連打仗這件事,我也遠不如他。可真是讓不甘心呀。”

他在笑,目光幽幽暗暗,明雪霽屏著呼吸,將帕子也扔了下去。

“嫂嫂你說,我這一輩子,到底算什麼。”元持咳嗽起來,手跟著發抖,匕首幾次險些戳到皮肉,明雪霽躲閃著,聲音不自覺地發抖:“你別傷到我了。”

“不會的,”元持笑起來,似是很滿意她害怕的模樣,“就算要傷,也要當著兄長的面才行,想想還真讓人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