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桔 作品

第21章 第 21 章



幾日後, 咸陽城,戌時。




初春本是萬物復甦的季節,然而寒潮卻再一次反常襲來。




嬴政披著皮襖, 細細翻閱著手中的竹簡。




偶爾看到幾個字,他還會用硃筆將其圈出, 並在帛紙上寫上一個類似的大篆體進行對比。




“可。”




嬴政滿意地看向李斯,微微頜首, “比大篆體更簡單、漂亮。彩!”




李斯面露喜色,連忙恭敬作揖:“書同文定能如陛下所願, 臣還有諸多不足,會繼續精進。”




“嗯。”




這段時間,嬴政與幾位重臣一起推行了不少政令, 誰都沒想到“書同文”的政令,居然執行得最慢。




理由也很樸質。




黔首們不習慣,覺得從西周流傳來下來的大篆體難以書寫。




是以, 嬴政鞭策最佳·工具人·李斯改良、簡化大篆體, 重新進行“書同文”的文字普及。




今日正是檢查成果的時候。




“之後你盯著些……”




嬴政話還沒說完, 餘光瞧見窗外竟又飄起稀稀落落的小雪。




落雪對世家大族而言,不過是多一處可飲酒作對的風景。




但對底層黔首來說,卻是嚴峻的生存挑戰。




嬴政微微蹙眉,想起長安鄉的老秦軍, 也想到天天跑出宮的張嬰,不知他們可安好。




他起身。




“陛下?”




“李廷尉你先坐, 我去去就來。”




嬴政往外走了幾步,腳步一頓, 吩咐趙高再去拿一件小皮襖過來。




等趙高匆匆離開。




嬴政看著春雪, 冷不丁道:“阿嬰那小子, 昨日又沒來?”




這個“又”就顯得特別靈性。




趙文心中暗暗叫苦,夾在倔強張嬰和陛下之間做傳信人,真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他戰戰兢兢道:“回,回陛,陛下。嬰公子許是車途勞累,回宮便歇息了。”




“車途勞累?”




嬴政慢慢咀嚼這幾個字,帶著點拖腔,“有秦直道,長安鄉來回不足半個時辰,會勞累嗎?”




趙文尷尬得手指捲縮,他正準備說賠著笑臉說不勞累,卻又看見嬴政輕輕搖了搖頭,彷彿自我找補一樣低聲補充了句:




“不過阿嬰打孃胎身子骨便不好,又年幼,對他而言許是遠了些……”




趙文立刻閉嘴:……




心裡的小人狠狠地自我扇了一巴掌,切記切記,絕不能在這兩人間隨意插話,免得被炮灰。




……




“父,父皇!”




前面忽然傳來欣喜的歡呼聲,嬴政望去,恰好看見胡亥抱著一摞東西小跑過來,“父皇,兒,兒又見到父皇了。”




“嗯。”




嬴政淡淡地點頭,“糧倉那可遇到麻煩。老秦人那如何?”




胡亥一愣。這還是嬴政第一次與他談論“正事”,一時間竟激動起來。




“父皇!有熊季叔他們幫忙,糧倉沒問題。”




“至於老秦人,他們感念皇恩浩蕩。都拿了。”




“都拿了?”




嬴政眼神有些古怪,似是漫不經心道,“他們與你話家常了?”




胡亥表情一僵,他哪會知道那些賤民的家常。




他其實沒去幾次。




主要是他第一回去,發現那些士卒們居然不太樂意接納物資。而且對待他的態度一點都不熱情,比不上扶蘇大兄也罷,居然連蒙家小將都比不過。




胡亥在宮裡伏低做小慣了,在外面哪裡願意受一點冷淡。




沒兩回,他就懶得再去,溜出宮只是做做樣子,事情都吩咐熊家一位庶出子替他完成。




“他們都在感念父皇。”




胡亥靈機一動,討巧道,“都在稱讚父皇,根本沒時間與我話家常。”




“……嗯。”




胡亥聞言鬆了口氣,以為敷衍過去。




而他卻沒看見陛下眼底閃過了一抹失望。




嬴政可以說是最瞭解那些軍伍心思的人。




年年都會有少府的人萬般無奈地彙報,士卒們如何藉著拉家常的方式,“婉拒”“拖延”各種賞賜。




所以在胡亥開口的瞬間,嬴政便意識到他在撒謊。




嫉妒、攀比情緒都無妨,但吝嗇付出、逃避的性格才是問題。




——不堪大用。




不過能試探出楚系的一些家底,也不算虧。




恰在這時,趙高捧著白色小狐皮襖步履匆匆地趕過來,恭敬道:“君上。”




他也看到了胡亥,先是一愣,緊接著喜悅的以為這小皮襖是陛下為胡亥準備,他便向著胡亥走了一步。




胡亥見狀也有些驚喜,以為父皇很滿意他的回答,他暗暗決定不能放棄這一施恩路線。




他正準備伸手去接。




“走。”




嬴政越過胡亥。




趙文在嬴政的眼神暗示下,乾笑著從趙高手中接過小狐皮襖,緊跟上去。




胡亥:……




他有些慌地看向趙高,剛想開口詢問,趙高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搖了搖頭,轉身快步跟上嬴政。




……




……




衛月宮。




留在門口灑掃的宮女們正在收拾落葉,順便低聲閒聊。




“嬰公子,這幾日好生安靜啊。”




年長宮女瞪了她一眼:“別瞎想,宮裡平靜才是福。”




“我,我知道的。”




娃娃宮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摸臉頰,“我就有些好奇,嬰公子何時會再去找陛……”




“閉嘴!這是你可以說的?”




年長宮女狠狠地擰了對方胳膊一下,疼得娃娃臉都快哭出來,“別仗著嬰公子人好就亂說話!”




“嗚嗚……反正又不會來人,我就……就……”




年長宮女正準備再給嘀咕的娃娃臉一個教訓時,忽然看見對方小臉刷白,拿工具的手不停在抖。




她立刻轉身,畢恭畢敬地行禮。




嬴政一行人壓根沒聽見宮女間的私房話。




他們大邁步走進去,這才發現寢殿已經滅了燈。




嬴政看著縮在被窩裡,睡得七扭八歪,打著輕鼾的張嬰。




“最近都睡這般早?”嬴政瞅了一會張嬰的黑眼圈,平靜道。




張宮女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是的,陛下。”




嬴政示意趙文將小狐皮襖放在張嬰的床榻邊,然後示意張宮女跟著出來。




“他這三日,可有抱怨?”




張宮女聞言一愣,然後搖頭道:“不曾有過。陛下。”




抱怨?




什麼抱怨?




張嬰這三日簡直就是積極向上,精力滿滿的代表性人物!




“他可有向扶蘇、蒙毅求助?”




“應當是沒有。”




張宮女遲疑著搖了搖頭,“不曾聽嬰公子說起過。”




嬴政微微蹙眉。




張嬰明明是個小機靈鬼,難道這幾日還不足讓他看出即將面臨的窘迫和困難?




嬴政轉身走向趙文:“趙傑的密信可是送來了?”




以七日為期,嬴政命趙傑記錄張嬰身邊的點滴成卷冊,再一起送過來。




趙文剛準備說還不足七日,應當是沒有的。




沒想到趙高在此時插嘴:“君上,奴拿小狐皮襖時,恰好見到趙中書令的信使在宮殿外候著,怕有急事,便一併帶過來了。”




“好!”




嬴政讚賞地看了趙高一眼,“讓他過來。”




“是。”




嬴政來到隔壁寢殿,示意麵帶惶恐的信使上前。




發現對方不光帶了竹簡,居然還帶了絹布。




他道:“阿嬰這幾日過得如何?”




信使斟酌著回答:“回陛下,過得……很充實。”




“他沒見識到困難?”




“見,或是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