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行月 作品

第 51 章 南泗之境三





一語驚醒夢中人。




雲念倏爾抬頭。




對啊,她怎麼知道那人去沒去過生死境?




倘若他那兩千年一直待在生死境,直到前些年才出來的,那他為何能活到現在便有了解釋啊!




雲念眸光一亮,雙手拽下溫觀塵捂鼻的手緊握搖晃:“感謝師叔!等我從南泗城回來就勤勤懇懇當小白鼠給師叔試煉陣法!”




溫觀塵使勁甩她:“別拉我的手,這裡好難聞,我的鼻子!”




知道溫觀塵這人龜毛潔癖的很,雲念連忙鬆手笑呵呵看溫觀塵,再次鞠躬行大禮:“多謝師叔點醒我們!我們過幾日便去南泗城查柴行知和那千年龜妖。”




“師父我先回去了!我去準備渡化神的雷劫,這幾日準備好我們便準備去南泗城了!”




她提著衣裙便要轉身離去,如今溫觀塵的一句話算是點醒了她,她可以先從柴行知和生死境下手。




扶潭真人連忙拽住她:“你還真準備去南泗城?那裡還不知道到底有什麼,要去也是師父去,你們不許去。”




雲念按住他的手,在扶潭真人怔愣的目光中,她忽然撲上前抱住了他。




她抱的很緊,貼著扶潭真人的胸膛細聲道:“師父,這是我們必須去面對的事情,你還有大師兄要照顧,他苦了十五年才回到家。”




扶潭真人沒說話。




她仰起頭笑嘻嘻:“孩子翅膀硬了就放手讓他們去飛吧,師弟可是渡劫呢,我們肯定沒事的。”




雲念趁著扶潭愣神的功夫,出手頗快拽了拽他的鬍子。




趕在扶潭真人震怒前她撒腿就跑:“師父,你的鬍子先別亂修,你自己弄不好,等我回來幫你修!”




扶潭真人吹鬍子瞪眼,捋了捋自己的鬍子。




他氣沖沖道:“你不是喜歡抓她去試煉陣法嗎,不如給你了,我不要了。”




溫觀塵連連推拒:“你可別了,我不喜歡收徒,有蘇楹一個就行,而且看目前的模樣,你要是把這丫頭給我了,那謝小子你也留不住了。”




扶潭真人臉一紅:“那不行,我一個大乘有個渡劫的徒弟,這我能吹一輩子,誰要給你啊。”




兩人說歸說鬧歸鬧,可目光真望向遠處離開的人後,神情是不約而同的沉重,方才的輕鬆好似沒存在過一般。




溫觀塵的面上也褪去了輕鬆,脫塵的眉目間盡是凝重:“你真放心讓他們去啊,南泗城許多年前因為那場疫病已經成了座死城,如今只剩下那玄龜一隻妖,從霄這般謹慎的人都能栽在其中,這些孩子剛出江湖。”




“何況還有生死境,就憑這幾個毛頭小子,真進了生死境可不一定活著出來,而且那浮煞門……如今咱們是一點線索都沒。”




召齊各大宗門用盡了手頭能用的人,可依舊什麼線索都尋不到,好似這個門派是憑空捏造出來的。




雲唸的身影已經跑出很遠。




扶潭收回眼,回身望向身後已成廢墟的望月臺。




地面的蛇血已經乾涸,四周的牆壁倒塌,寸寸塌陷的土地昭示著之前的戰況有多麼激烈。




“我信他們。”他又重複了句:“我相信他們可以平安回來。”




扶潭真人喃喃道:“師弟,或許這些孩子便是唯一能救世的人了。”




溫觀塵輕嘆:“你我也該退居後方了,放手讓年輕人去闖。”




扶潭真人沒再說話,並肩佇立目送雲念越走越遠。




***




謝卿禮換上了身新的白衫,烏髮用玉冠束起,將那塊龍扣戴在腰間。




穿過竹林,假山,來到一間密室。




修長的手在牆壁上摸索著,如願到了一方突起。




緊閉的石門被打開,寒意迎面撲來,四周盡是堅冰。




他走進來,正中間的冰棺中安靜躺著一人。




他也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看。




棺中的女子穿著一身紅衣,滿頭青絲僅用幾根玉簪挽著,面上畫著精緻又不失大雅的妝容,如果不看她的肌膚上密密麻麻的裂縫,她閉眼的模樣好似睡著了一般。




謝卿禮從乾坤袋中取出方斜長的木盒。




打開木盒,一根金簪熠熠生輝,簪柄雕刻著映月花的模樣。




他俯身小心將金簪簪進棺中人的髮髻中。




那根金簪與女子滿頭的玉簪形成鮮明的對比,實在有些太過格格不入。




謝卿禮興許也看出來了,低頭輕笑了下。




“阿孃說您戴著一定好看,可我怎麼覺得不如玉簪好看呢?”




他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拔下那根金簪。




謝卿禮靠著冰棺坐下,一向潔癖的少年席地而坐,冰室的寒意冷的徹骨,他的鼻息間呼出的氣息都帶了些霜花。




“阿孃在世時總與我說您,您與阿孃關係很好,當年您去世後,聽說阿孃哭到昏厥,與父親的婚期也推遲了許久。”




“這金簪是阿孃準備送您的禮物,可您去世太早,沈敬說您被葬進了皇陵,這金簪便一直沒送出去。”




“當年謝家蒙難,老管家替我擋刀去世,舅舅和舅母以及外祖父外祖母死守謝家戰死,阿孃帶著我逃了出來,可也沒逃多久,她說讓我頭也不回地跑,沈敬會來接我,可沈敬沒有來。”




少年有很長的時間沒有說話。




許久後,一聲嘆息落下。




“小姨,我曾經怨過您,阿孃那麼信任你的夫君,為何謝家蒙難他沒有來,我明明知道不該怨您的,但我那時候沒辦法了,心裡的怨恨急需一個宣洩口。”




“我逃出來後聽說了沈敬在抓修士,我查到了當年的真相,我還是放不下您,十四歲生辰那天,我獨自闖了皇宮,沈敬險些死在我手上,可皇宮修士太多,那時我只是個化神後期,我沒能帶走您,您怨我嗎?”




沒有人回應他。




安靜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




“您應當不會怨我,阿孃說您人很好,若您在世一定會疼我。()”他將頭靠在冰棺側面,仰頭望著頭頂上方厚重的冰面,可以往我總是在厭惡我自己。5[(()”




“我討厭自己,為何我是裴歸舟的孩子,為何阿孃要為了救我將那東西隨著父親的修為渡到我體內,為何裴家、謝家、柴家三家因為我而死?”




“我逃出來後在妖域待了五年,那裡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是隻妖便想吃了我,我也只有殺了他們,殺戮道登峰造極之時,人性也逐漸被蠶食,我曾以為我會成為一個怪物,我以為自己接受了這個結局。”




“可是小姨。”他的聲音逐漸壓低,“我害怕了,我不想變成那樣。”




謝卿禮垂下頭:“我後悔修殺戮道了,我不想失去人性,我不想認不出來他們,我不想滅世,我害怕變成那樣,師姐會討厭我的,師父也會不喜歡我的。”




“小姨您說,我會變成那樣嗎?”




這次依舊沒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平穩的心跳。




他很久很久沒有說話,也不知過去了幾個時辰。




有些太冷了,他的臉上凝結了霜花,寒意冰凍肺腑。




謝卿禮扶著冰棺站起身,坐了許久,一朝站起身還有些緩不過來。




“我忘了,沒有人會跟我說話,只剩我自己了。”




謝卿禮撐著冰棺的手緊了又松,最後看了一眼冰棺中的人,唇角牽出勉強的笑。




少年道:“小姨,我有了新的家人,這次我會拼盡全力去留住他們,我不會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




他走出來之時天已經黑透,謝卿禮穿過假山來到竹林,幽深的林間寂靜,小路黑不見影,月光有些暗淡,四周幾乎不能視物。




他也不點燈,獨自走在黑暗之中。




熟悉的腳步聲自對路傳來。




謝卿禮停了下來,遠處的光影模糊,不亮的燈卻好似能驅散所有黑暗,在虛空中漂浮著靠近他。




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溫暖。




直到近在眼前。




從竹林那端走出來的少女提著燈,瞧見他後彎眼笑的明媚又盎然。




她挑了挑眉:“小公子,怕黑嗎,我是來賣燈的,骨折價優惠給你,一盞燈只需要一顆靈石哦,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快來搶購吧!”




她穿著一身青衣,幾乎與身後的竹林融為一體。




可是好奇怪,他只看得見她。




只有她。




她比世間一切事物都要美好。




他負手而立,也學著她笑:“可是隻有一盞燈,姑娘賣給我的話,你要怎麼回去呢?”




“嗯……”




小姑娘眉心微蹙,撇嘴裝作思考的模樣。




謝卿禮也不說話,只站在不遠的地方笑著看她。




直到身後又傳來了兩束光亮。




小姑娘在此刻閃開,頗為驕傲地指著身後:“被耍了吧嘻嘻,我們有三個人呢!”




青年和藍衣女子也提著兩盞燈走出。




蘇楹來到身前戳了戳雲唸的額頭,頗為無奈笑道:“你跑的那麼快,就是來忽悠謝師弟的靈石啊。”




謝卿禮看向了那青年。




青年別過頭,側臉瞧著有些微紅,尷尬解釋道:“我可不是來接你的,是師妹說想吃火鍋,竹林深處有個亭子,我們買了食材順道來這裡找你。”




雲念叉腰:“你說假話,明明是你要來竹林吃的!”




“你放屁,我只是說竹林有個亭子,我沒說要來這裡吃。”




“你說了!我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兩人又開始你一嘴我一嘴吵著。




寂靜的林中少女和青年的聲音此起彼伏。




蘇楹習慣了他們時不時的爭吵,聞言也只是搖頭。




她走上前將手中的燈遞給他:“夜路太黑,縱使是修士也要點個燈,不怕黑嗎?”




謝卿禮接過燈,目光輕柔落在遠處的少女身上。




他垂下頭,唇角的弧度越來越深。




“嗯,不怕了。”




以後都不會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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