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一百零七章 奔馬

    ()        戈爾德還十分虛弱,很難支撐長途跋涉。

    溫特斯也受了傷,需要找個地方喘口氣。

    就在夏爾為溫特斯縫合創口的時候,三人已經決定好下一步:去狼鎮。

    如果單純為養傷,最好是就近躲起來。

    但他們在奔馬之國人生地不熟,光是口音都會暴露他們外來者的身份。

    更沒有親朋好友為三人提供藏身之所——除了狼鎮的鄉親們。

    溫特斯也不能去找維內塔領事求助,城內很可能已經戒嚴,再進城太冒險。

    追兵隨時會來,因此他們必須儘快遠離諸王堡,越遠越好。

    當然還有一點最重要的理由:溫特斯想去狼鎮看一眼。

    事不宜遲,三人換掉衣服,立刻出發。

    ……

    溫特斯的反追蹤技巧還是從狼鎮那頭巨熊身上學來的。

    他沒有走大路,而是進入田野,先往西北方向繞行。

    見到小溪、小河,他就會淌水行進,消除氣味;再從堅硬的石灘上岸,這樣就不會留下馬蹄印。

    這些辦法有沒有用?溫特斯也不敢保證。

    但是巨熊憑藉這些舉措,曾經擺脫了狼鎮最厲害的老獵人的追蹤,甩掉幾個諸王堡民兵應該也不難。

    入夜之後,三人在一處林地露宿。

    因為溫特斯的傷口還在滲血,戈爾德也需要休息,所以他們沒有徹夜兼行。

    他們一直歇息到第二天晚上,確認身後沒有人追上來,才趁著夜色轉向西南。

    新墾地位於帕拉圖的西南端,而狼鎮又位於新墾地的西南端。

    帕拉圖與赫德諸部的切香腸戰爭導致雙方控制區域犬牙差互,只是大致維持著百公里的無人緩衝區。

    無人區依據山川河流等自然分隔線劃定,而且還在不斷變動。

    但是狼鎮所在的鐵峰郡因為太偏僻,已經到了金頂山脈北麓,所以這些年來帕拉圖都不曾從這個位置開疆拓土。

    溫特斯三人晚上趕路、白天休息,吃從荒原帶回來的肉乾和肉鬆,儘可能迴避村莊城鎮。

    如果要購置必需品,也只讓夏爾去買東西。

    一直走出諸王堡轄區和西林行省,再次確認沒有追兵,溫特斯三人才恢復正常的作息,走回大路。

    溫特斯還買了一匹馬,花了足足四十枚杜卡特,而且還不是什麼上佳的良馬。

    這個價格比起去年翻了將近一倍,戰火燃起,馬匹的價格也水漲船高。

    可溫特斯亟需添置一匹馬,他們有三個人,卻只有四匹馬,貴也得買。

    最初的時候,溫特斯是懷揣著幾分輕鬆向著狼鎮趕路。

    但是越往前走,他的心情就越沉重。

    戰爭對於社會的破壞力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面前,不再有絡繹不絕的商隊,不再有帶著果蔬雞蛋叫賣的農戶。

    路上僅有的幾名旅人看到彼此,都默默裹緊披風、握住武器,直到走遠了才能鬆一口氣。

    大部分城市已經豎起紅薔薇旗幟,特別是燼流江以南的區域。他們徵發勞役、修築工事、蒐集物資、封鎖大路,嚴厲盤查過路行人。

    據說不久之前,藍薔薇的部隊渡過燼流江,毫不留情地掃蕩了這些效忠紅薔薇的區域。

    溫特斯三人不得不加倍小心。

    ……

    新墾地行省,地圖上沒有名字的村莊。

    “沒找到活人。”夏爾小跑回來,低聲說:“也沒找到能吃的東西,村西邊有幾座新墳。應該是還活著的村民把屍體埋了,逃難去了。”

    溫特斯點點頭。

    面前的不是村莊,而是一座小村莊的廢墟。

    這原本是一座很小很小的村莊,看院落也就只有七、八戶。

    或許曾有一些男人和女人年復一年耕種著周圍的農田,在這裡艱難而頑強地生活。

    但是現在都沒了,只剩下被大火焚燒過的殘垣斷壁。

    “走吧。”溫特斯爬上馬鞍,對夏爾和戈爾德說:“我們去下一個村子,看能不能買到點吃的。”

    三人馳馬離去,焦黑的廢墟又重歸死寂。

    溫特斯不知道人們究竟遭遇了何等苦難,因為他只是在不停地趕路。

    但是他有一個直觀感受,那便是路上商販少到不能再少,劫匪強盜卻多到不能再多。

    他越來越難買到補給品,哪怕是最小的村莊也緊閉門戶,不肯接待陌生人。

    離開諸王堡直轄區和西林行省——紅薔薇勢力的實控範圍——之後,溫特斯幾乎每天都會遇到攔路匪徒。

    等他進入新墾地,這個頻率上升到每天兩次、甚至三次。

    大部分劫匪都是面帶驚懼的農民,他們恐嚇溫特斯的時候,自己握著草叉、柴刀的手也在發抖。

    還有不少匪夥是見過血的強盜、潰兵裹挾著連鞋子也沒有的農夫。

    對於前者,溫特斯不忍心下殺手,只是打掉對方的武器;對於後者,他也只幹掉那些明顯是慣匪的頭目。

    “滾!”溫特斯不知能說什麼:“滾回家去!”

    劫匪一鬨而散,但是他們還會再回來的。

    “狼鎮一定沒事。”溫特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有吉拉德鎮長在,狼鎮還那麼偏僻,一定沒事。”

    他儘量不去想可怕的事情,加緊趕路。

    ……

    夕陽西斜,天色快要黑了。

    跨過黑水河,沿著夯土路翻過兩座小山坡,就能看到狼鎮教堂的鐘塔尖頂。

    這條路溫特斯無比熟悉,因他走過許多許多遍。

    溫特斯在狼鎮只生活了不到半年,但是對於他而言,狼鎮卻有一種家鄉般的親切感。

    他離開這裡的時候,是意氣風發的青年。狼鎮的小夥子們唱著歌,跟隨他走向戰爭。

    他回到這裡的時候,笑著鬧著的狼鎮小夥子們不在了,溫特斯只帶回滿身的傷痕。

    當他歷經種種磨難,再一次駐馬于山坡上,他沒能看到那釘著黃銅皮的尖頂。

    “我有沒有走錯?”溫特斯問夏爾,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沒錯,這裡就是狼鎮。”

    “走!”

    溫特斯猛刺馬肋,衝下山坡,朝著狼鎮鎮廣場疾馳。

    狼鎮就在他眼前,他卻認不出來了。

    教堂,毀了。

    刷著白漆的外牆被燒成焦炭,鐘樓垮塌下來,大鐘悲傷地被半掩埋在廢墟里。

    教堂只剩下原本的石頭結構。石牆孤獨佇立著,風拂過牆上的孔洞,發出陣陣嗚咽。

    老米沙的鐵匠鋪,毀了。

    阿爾齊的雜貨鋪,毀了。

    鎮公所和治安所也已經被燒成焦土。

    墓園裡的不少墳墓甚至被掘開,屍骨散落在墓碑周圍。

    “這……這……”夏爾驚訝、憤怒又悲痛,他握著韁繩的手都在哆嗦:“怎麼會這樣?”

    “肯定是過賊了。”戈爾德低聲說:“掘出棺材,偷陪葬品……”

    溫特斯突然狠抽馬匹,向著米切爾莊園狂奔。

    他想起豪爽大方的吉拉德,想起溫柔善良的米切爾夫人,想起和艾拉年紀相仿、如同他的妹妹一樣、在米切爾夫婦吵架時緊緊抱著他胳膊的斯佳麗。

    “不要死。”溫特斯在祈禱:“你們不要死。”

    如果冥冥中真的有至高的存在,他第一次向祂祈禱。

    欣欣向榮的米切爾莊園完全變了樣子。

    漫山遍野的煙田如今雜草橫生,莊園四周的圍欄也在風吹雨打中垮倒。

    看不見勞作的人們,只有一群群鳥雀撲騰撲騰地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