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一百零六章 血狼

    七月一日,尋常又不尋常的一天。

    諸王堡金匠艾爾伯特的工坊裡來了一位陌生軍官。

    陌生軍官左腿似乎不太靈便,拄著一柄馬首手杖走行。

    另有一名面色不善的憲兵扶刀隨行。

    看到來者身上的軍服,金匠艾爾伯特心裡“咯噔”一聲。

    這年月,天大地大,拿刀的最大。軍人,如今是諸王堡裡橫著走的存在。

    叛軍的圍攻兩週前才解除,城外的屍骨至今尚未全部收殮。

    提起這場圍城戰,諸王堡的市民們心有餘悸。

    城市剛被封鎖,麵粉的價格就發瘋一樣往上漲。往往稱重的時候是一個價,付錢的時候又是一個價。

    就算能買到麵粉,也買不到木柴。城裡的樹很快被砍得精光,許多人家不得不拆傢俱燒火。

    街頭巷尾都在瘋傳:叛軍首領阿爾帕德已經下令,“城破之日,叛軍可以任意劫掠”。

    萬幸萬幸,終究還是賽勒克將軍贏了。

    叛軍退走那天,諸王堡市民紛紛上街歡呼:“塞克勒將軍萬歲!”

    可是緊接著,追剿叛軍的部隊便在江北行省遭遇一場大敗。

    戰爭沒有結束,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頭。

    但是日子還要繼續過。

    “有什麼我能幫您的嗎?”艾爾伯特殷勤地招待著軍官,他心想:“壞了,該不是來敲詐我的吧?”

    其實艾爾伯特也不太瞭解軍隊制服的微妙差異,不過從面料、形制以及來者的氣質上,他敢斷定這是一位軍官。

    “我是憲兵隊的莫里茨少尉。”陌生軍官年紀雖輕,聲音卻令人不由自主地聆聽。

    他冷冷看著艾爾伯特,單刀直入:“憲兵隊接到可靠舉報,你在為盜匪銷贓。”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艾爾伯特捶胸頓足,猛喊冤枉。他心中大呼:“完了,果真是來敲詐我的!”

    艾爾伯特之所以這樣害怕,是因為他真的在為盜匪銷贓。

    小偷強盜搞來金銀器飾,通常會找金匠熔鑄稱新的錢幣。

    一熔一鑄,任憑誰也沒法再追蹤。

    有的則乾脆拿贓物換現成的錢幣或是首飾。

    兌換比例低了一點,勝在便捷。

    艾爾伯特經常會做這種買賣,他從來不過問東西是從哪來的,只要便宜就行。

    陌生軍官似笑非笑:“沒有嗎?”

    “沒有!當真沒有!我哪裡敢?”艾爾伯特拼命搖頭,對方的目光如同剃刀,艾爾伯特感覺自己在被一層一層剝開。

    他試探著反問:“要不然……您說個‘沒有’的辦法?”

    “去年九月份,有個強盜來找到你。黑瘦、沿海口音、滿嘴金牙。”陌生軍官靠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把玩一柄小刀:“你幫了他銷贓,對吧?”

    那柄小刀只有巴掌大,做工很簡單,刀柄使用皮繩一圈一圈纏的,但是刀刃雪亮。

    小刀每在桌面敲一下,艾爾伯特的膝蓋就忍不住顫一下。

    聽到陌生軍官提到黑瘦、金牙的特徵,他立刻回憶起對方說的是誰。

    他暗自慶幸,高興地回答:“大人,我想起您說的是誰了。那人我真沒幫他銷贓,我把他舉報了!那人現在還在牢裡關著呢!”

    去年九月份的時候,一個操著外省口音的金牙強盜拿本票來找艾爾伯特,張口就要兌換一千枚杜卡特。

    本票代表客戶提前存入的黃金,理論上金匠只是代為保管。見票兌金,認票不認人。

    但是所有金匠都會挪用客戶存金,或投資、或放貸,以錢生錢。

    艾爾伯特也不例外。

    生意有賺有賠、放貸也可能收不回來。去年年初的一場豪賭,艾爾伯特不幸賠得底掉。

    當那個金牙強盜找到他的時候,他的金庫裡攏共只剩一千有零的杜卡特。

    兌給那強盜,他就會當場破產。

    至於艾爾伯特為什麼能確定對方是強盜?

    答案很簡單:強盜這種人,艾爾伯特見得多了。對方一張口,他就能嗅出強盜的氣味。

    聽那強盜是外省口音,見對方孤身前來。不知不覺間,艾爾伯特有了一個大膽想法——黑吃黑。

    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艾爾伯特有個在治安官手下聽差的表哥。

    那金牙強盜被抓了起來,投入監牢。

    最開始的時候,艾爾伯特提心吊膽。所以他央求表哥保那強盜一條性命,萬一那強盜的同夥找過來,他也好有個籌碼。

    日子一久,他也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直到今天被陌生軍官提起。

    “這事是怎麼被捅出來的?”艾爾伯特心中暗罵:“哪個混賬眼熱舉報了我!烏格勞伊?還是科瓦西科?”

    那陌生軍官卻不接話,反而抓住艾爾伯特話裡的漏洞:“那個人沒有,其他人就有了,是嗎?搜搜看,證明你的清白。”

    艾爾伯特又是一陣賭咒發誓。

    這場風波最終以破財免災收尾,艾爾伯特需要去諸王堡憲兵隊“捐獻”一筆錢。

    最後,艾爾伯特不動聲色將一小包金幣傳到陌生軍官手裡。

    陌生軍官的舉動卻嚇了他一大跳,他晃了晃皮袋,聽到裡面清脆的響聲,眯起眼睛反問:“賄賂憲兵?我是不是還要給你寫個收條?”

    艾爾伯特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時他悲哀地想:“明搶啊這是。”

    他剛剛把最大的把柄交給了對方,好在對方沒再為難他。

    “行了,就這樣吧。”陌生軍官輕哼一聲,收起金幣,隨口問道:“那個金牙強盜關哪了?”

    ……

    西城牆下,一處偏僻的角落,諸王堡城市衛隊監獄默默佇立著。

    說是監獄,其實就是幾棟破敗平房。

    按照慣例,殺人犯這類重罪犯會被帶往陸軍憲兵隊監獄關押,那裡有石質監牢和鐵柵欄。

    城市衛隊的監獄裡面都是小偷、債務人和偷稅者等囚犯。

    金匠艾爾伯特工坊的風波發生不久之後,城市衛隊監獄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軍官帶著一名憲兵走入監獄,拿著一份“治安事務管理監察司”副司長羅伯特中校的手令,要提走一名犯人。

    牢頭也不知道“治安事務管理監察司”究竟是個什麼部門,他連這串詞都讀不利索。

    不過漆封好好地蓋在手令上,帕拉圖的雄鷹徽章牢頭還是認得的——雖然雄鷹下面那行小字他不認得。

    “長官。”牢頭領著軍官走進牢區,小心翼翼地解釋:“前段時間打仗,犯人都被征伐做苦役。您要提的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軍官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