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三十七章 偉大聯盟向前進(二十二)

    長矛交錯,硝煙噴湧,方陣無情地碾碎血肉。

    “靠緊!”斯爾庫上校竭盡全力大吼:“靠緊!”

    在白刃戰中,陣形嚴整的士兵必定能夠擊敗陣形散亂的士兵。

    這條淺顯、粗陋卻在漫長的人類戰爭史中一次又一次被驗證的道理,斯庫爾·梅克倫最早是在教室裡學到的。

    那時的他大概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會以最殘酷的方式親身驗證那些印在書上的廢話。

    “靠緊!”斯庫爾倚著旗杆撐住身體,厲聲重複著命令:“靠緊!”

    可是想要“靠緊”太難了:噪音令人耳鳴目眩,硝煙燻得人睜不開眼睛,滑膩膩的腸子像絆索一樣把人拽倒,還能站著的士兵根本無處落腳。·

    “噗嗤”一聲,站在斯庫爾面前的鼓手,毫無預兆地被掀開後腦殼。碎骨和腦容物潑了斯庫爾滿身,鼓手身子一軟,重重倒在斯庫爾腳邊。

    “擊鼓!”斯庫爾仍像沒事一般,沙啞著高喊:“靠緊!”

    其實壓根用不著上校命令部下靠緊,所有人都不自覺想要離戰友更近一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生存。

    操典中要求的“時刻保持一臂間距”,變成了字面意義上的“紙上談兵”。

    伴隨著前進、後退、彼此擠壓,每個還能維持的方陣都已經縮到不能更小。手肘頂著手肘,肩膀貼著肩膀,陣形早就不復存在。

    側後方的長矛手不斷填進正面,最後只剩下單薄的一列,使得原本四面對敵的方陣幾乎淪為“戰線”。

    而兩軍的所有方陣又共同形成一條更大的戰線,於議會軍架設大炮的土崗下方鏖戰。

    戰線最北端,雷群郡與邊江郡聯軍正不顧一切地包抄敵軍;戰線最南端,新墾地派遣軍也在猛攻聯軍側翼。

    被鮮血和生命所推動,戰線緩慢且不受控制地旋轉著,越轉越薄,越轉越窄。

    斯庫爾·梅克倫眼睜睜看著當面的棕衣士兵在交戰中失利,被聯軍矛手逼得步步倒退,以至於位於戰線後方的掌旗官把軍旗捲了起來、扛在肩上——那是暫退的信號。

    果不其然,鼓點聲陡然一變,與斯庫爾所在方陣交戰的議會軍大隊主動後撤重整。

    棕衣士兵跌跌撞撞朝著遠離敵人的方向退卻,在議會軍戰線上暴露出一個缺口。

    從書本上學到的每一個戰例都在朝著斯庫爾大吼,告訴他必須乘勝追擊,讓敵人的後撤變成潰退。

    然而,斯庫爾上校已經沒有辦法再像開戰時那樣如臂使指地調動他的部隊。

    他的士兵精疲力竭,他的軍官和軍士死傷慘重,甚至他也不知道他的部隊是否會在下一秒土崩瓦解。

    斯庫爾手上也不存在一支可以用於擴大缺口的預備隊,因為雙方早就把口袋裡的最後一枚籌碼都刮出來押在了桌上。

    連多喘一口氣也沒有,斯庫爾不假思索地命令自己所在方陣前推,夾擊右手側友軍的當面之敵。

    就是在這一重整一前進的時間,先前主動後撤的棕衣士兵又一次被驅趕著頂了上來,纏住了斯庫爾所在的方陣。

    與此同時,指揮議會軍右翼的克洛伊·托里爾上校正死死盯著敵軍戰線中央那面屹立不倒的銀邊軍旗。

    他如此用力地盯著,以至於雙眼幾乎快要流出血。

    站在那面軍旗之下的人是克洛伊的同學、舊友,然而此時此刻,克洛伊·托里爾的胸膛中只有憤怒、怨恨和絕望。

    “為什麼你們要來?!”克洛伊癲狂似的在心中大吼:“為什麼你們就不能認輸?!”

    他想要扼住對方的喉嚨,質問、斥罵……嚎啕大哭。

    沒有什麼比勢均力敵的鏖戰更加殘酷血腥,相比於它,一邊倒的勝利反倒顯得仁慈。

    會戰打到現在,無論是邊江郡和雷群郡的聯合部隊,還是克洛伊麾下的整編新墾地軍團,都已經被逼到極限。

    斯庫爾留不出預備隊,克洛伊一樣沒有預備隊;

    庫爾的士兵精疲力竭,克洛伊的部下只比以逸待勞的聯軍士兵更疲倦;

    斯庫爾發覺戰機卻無力乘勝追擊,克洛伊也在眼睜睜看著敵軍不斷後退又不斷重整。

    雙方現在都已經喪失將稍縱即逝的戰機擴大成不可阻擋的勝利的能力,只能等待對方自行陷入總崩潰。

    戰鬥變成了一場看誰能多堅持一分鐘的忍耐遊戲,然而它每延長一秒鐘,都在讓更多的帕拉圖人倒在血泊裡。

    在吶喊、鼓號、槍炮聲中,克洛伊聽到了一些不尋常的聲音。

    那聲音最開始很微弱,就像混在晨霧中的一縷青煙,使人難以覺察。而後陡然高亢,像是從萬丈深淵一步跨上雲端,化為滾滾雷霆。

    是馬蹄聲,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克洛伊·托里爾長長嘆了一口氣。來了——或者說,終於來了。

    此時此刻,能從馬蹄聲傳來的方向出現的騎兵,只可能是薩內爾麾下新墾地派遣軍的騎兵部隊。

    “薩內爾終於捨得派出騎兵來支援我了。”克洛伊無不悲哀地想:“可是已經太晚了。”

    克洛伊轉過身,卻看見那迎風飄揚的,是染血的雷群郡戰旗。

    沿著被議會軍大炮轟出的堤道,高舉白山郡和雷群郡軍旗的士兵湧上東岸,摒棄了陣形、不去想退路,如同一股洪流,向著議會軍戰線的後背猛撲而來。

    越來越多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整編新墾地軍團士兵紛紛轉頭,督戰隊也無法制止士兵看向蹄聲傳來的方位。

    甚至竭力維持著部隊不潰的軍官和軍士也陷入慌亂。

    克洛伊所在方陣的中尉指揮官第一時間來到克洛伊身旁。中尉瞳孔顫抖、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仍竭力維持著鎮定,問:“上校,怎麼……”

    不需要解釋,克洛伊明白部下想說什麼。他們的戰線攤得太薄,大部分長矛手被填進正面,絕無可能抵擋一次來自背後的衝鋒。

    說話間,卸下甲冑的雷群郡騎兵已經躍過行省大道,最後那不到一里的間距,須臾便將消失。

    克洛伊合上眼睛,再睜開時,目光中竟然不再有悲哀,反而多出幾分釋然。

    “跑吧,孩子。”克洛伊拍了一下中尉的肩膀:“活下去。”

    說罷,上校整理衣冠,走出方陣,迎上了閃著寒光的刀刃。

    ……

    當雷群郡騎兵突入議會軍右翼戰線時,在戰場最南端,白山郡軍卻陷入了莫大的危機。

    那支新出現在地平線上的軍隊既不亮出旗幟,也不主動派遣偵騎通訊,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直奔戰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