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八十八章 群山迴響(終)

    溫特斯語氣輕鬆,威脅的意味卻絲毫沒有淡化:“那我就把盔甲火槍全都沉到河裡去。”

    “請。”埃萊克中校給自己倒了一點酒,靴子搭上膝蓋:“反正船在我們手裡。”

    和則兩利,鬥則兩敗。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軍政府拿走的份額被敲定在五分之三。

    溫特斯好大不情願地在交割文件上籤了字:“我也得警告你們,蒙塔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前提是你們願意提供糧食。”

    “沒問題。”埃萊克中校早有準備:“一船軍械到南岸,三船糧食到北岸。”

    中校頗為遺憾地說:“可惜蒙塔人還是防著我們,要是允許我們搭浮橋,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這次輪到溫特斯冷笑。

    “你也別太小氣了。阿爾帕德將軍不會讓你吃虧的。”埃萊克中校捲起文件,裝進銅管裡:“我們不是搶你們的東西,而是買。所有軍需物資清點估價之後,都會照價支付你們錢款。”

    “對。”溫特斯放下剃刀,輕哼一聲:“用軍票。”

    “四分之三軍票,四分之一白銀。”埃萊克中校打趣道:“都給你黃金,你敢要嗎?”

    “算了,我不用你們出錢。你們的軍票在我手上就是廢紙。”溫特斯正色請求道:“銀幣我也不要。我只要求一件事,只要你們答應,總數五分之三的軍械就當白送給你們。”

    “說。”埃萊克中校挑眉。

    “我在蒙塔一路跋山涉水,挽馬掉膘掉得厲害,貴政府得給我們換一批。”溫特斯繼續說道:“還有,給我們找幾艘船,送我們去鏡湖——陸路太慢了,還是坐船好。”

    埃萊克中校眯起眼睛:“你從一開始給我寄信的時候,是不是就藏著坐船回鐵峰郡的心思?”

    “因地制宜,有水路不用才不應該。”

    “但是你得知道,鏡湖郡現在可掌握在新墾地軍團手裡,還有諸王堡偽政府的軍隊駐紮。”埃萊克中校善意地提醒:“我們的船進不了大角河口,沒法直接把你送回鐵峰郡。”

    “鏡湖郡的情況,出發時我就知道一些。”溫特斯擦拭著剃刀:“能把我的人送到鏡湖就行。”

    見溫特斯胸有成竹,埃萊克中校也就沒在說什麼,他沉思片刻:“這件事我不能做決定,兩天之內我給你答覆。”

    溫特斯一邊收拾刀具,一邊隨口說道:“我還有一些廢鐵,想順便運回鐵峰郡。能不能別收稅了?”

    埃萊克中校警惕起來:“不止是廢鐵吧?”

    “當然,還是您瞭解我。”溫特斯大笑:“其實是一些過火的還有被燒燬的刀劍,已經不能用了,但是鐵料還是好的,我準備帶回鐵峰郡打成農具。”

    “這個得視情況而定。”埃萊克中校的措辭很謹慎,不過溫特斯的態度還是多少麻痺了他。他想了想:“我會如實告知包稅官,但是具體如何課稅還要由報稅官決定。”

    溫特斯有點失望地點點頭,又追著埃萊克中校問了一些聯盟內外的消息。兩人聊了一會,埃萊克中校便要回南岸去。

    “對了。”臨走之前,埃萊克中校想起什麼,從攜具裡取出兩根金條,放在桌子上:“你讓我幫你打點。喏,這是花剩下的。”

    溫特斯沒有說“我送給您”之類的話,而是鄭重地收起兩根金條,站起身給埃萊克中校敬了個禮。

    埃萊克中校輕哼一聲,心滿意足地走了。

    ……

    次日。

    一場秘密交割在盧塞恩駐軍眼皮下面正式開始。載著糧食和軍械的船隻在界河上往來不絕。

    乍看上去,好像是因為禁運令沉寂的邊境口岸恢復了曾經的盛期景象。

    “富勒先生。”溫特斯站在碼頭上,左手拄著手杖,右手搭著一個胖胖男人的肩膀,哭笑不得地問:“你從我手裡賺走的錢,應該足夠償還你的債務了吧?該不是因為我和你說了那幾句話以後,你又搞投機生意,把兩座鍛爐給賠進去了?”

    風塵僕僕的恩斯特·富勒咧嘴笑了:“其實是被我賣啦。”

    “那不是你父親、你祖父的鍛爐?”

    “所以價錢可好啊!”

    溫特斯有點看不懂富勒了:“你拼死拼活保住你父親和你祖父的鍛爐,就是為了賣掉?”

    “其實,我還是想搞投機生意。”富勒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投機什麼?”溫特斯收回搭在富勒肩上的手。

    “投機您。”

    “哦?”

    “那天聽了您的話,我回到家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富勒眼睛亮著光:“我越想越覺得您說得對,鋼堡已經不是靠勤勞就能致富的地方了,我再能折騰也就是那點水花,弄不好還要被大魚吞掉,所以……我想到一個‘新世界’發財,說不定我也能掙一份大家業呢!”

    富勒隱蔽地拍了拍圓鼓鼓的肚子:“除了留給我母親的錢和我妹妹的嫁妝,賣鍛爐剩下的錢我都藏在這裡了——哦,路上也花了一點。”

    溫特斯放聲大笑,又搭住富勒的肩膀:“那你的行會誓言怎麼辦?鋼堡會因為你是鍛爐主人就放任你洩露‘熔爐和鐵砧之間的秘密’?”

    “您放心!不會有任何問題!”富勒拍著胸脯,驕傲地說:“因為我什麼都不會?”

    溫特斯笑得更響亮了。

    下一艘運糧船靠岸的時候,埃萊克中校從船上走下。

    中校徑直找到溫特斯,簡單打了招呼以後,開門見山地說:“你的請求,阿爾帕德將軍已經同意了。所有軍資交接完畢以後,就用現在這些船載你們去鏡湖。不過要提前和你說清楚,我們的船隊不會冒險進入大角河口。”

    “沒問題。”溫特斯欣然點頭。

    “還給你帶了一份這個。”中校從攜具拿出一份薄薄的小冊子。

    “邸報?”溫特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接過翻閱:“都說三個月發一次,可是自從我到帕拉圖,我就沒見過這東西。”

    “現在不定期了。”埃萊克中校言語間有些惆悵:“現在各種事情亂糟糟的,也沒有人有心思編寫邸報了。”

    溫特斯也嘆了口氣,合上邸報:“說起來,全聯盟代表大會也到召開的日子了吧?阿爾帕德將軍會赴會嗎?”

    “眼下的情況,阿爾帕德將軍怎麼可能親自去?”埃萊克中校嗤之以鼻:“偽政府那邊也是一樣,格羅夫·馬格努斯那條毒蛇盤在窩裡,只是派了幾個代表。”

    溫特斯找了個箱子坐下,一邊揉著發酸的左腿,一邊翻看邸報。他有些傷感地說:“這一次的全聯盟大會,或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帕拉圖的事情……就留給帕拉圖解決吧。聯省和維內塔需要睜開眼睛看一看山的另一邊。”

    埃萊克中校扶著膝蓋坐在溫特斯旁邊,望著靜靜流淌的河水,沒有說話。

    碼頭上,許久沒開工的搬運工人忙得熱火朝天,將戰爭所需的物資源源不斷裝上即將駛往奔馬之國的貨船。

    就在一個維內塔軍官和一個帕拉圖軍官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切,為聯盟的命運感到憂慮的時候。

    他們無法看到,在他們所在的位置向東,一直到大海之濱的地方,另一名聯省軍官正在向他的部下演講。

    “……我的父母是農民,他們是虔誠、誠實的人。可是他們得到了什麼?稅吏盤剝他們、市民蔑視他們、地主壓榨他們,而昏聵腐敗的政府允許這一切發生!”

    氣質剛毅、身材高大的青年軍官行走在全副武裝的士兵隊列間,慷慨陳詞:

    “你們也都來自農民家庭,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農民的處境!主權戰爭是農民流了最多的血、死了最多的人,可是農民得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得到!腦滿腸肥的城市富人得到了一切!打走了皇帝,換上了新政府,可農民還是要交那麼多的稅!要服那麼多的役!”

    這些話語不用再重複,因為士兵們已經在營房裡、教堂裡、操場上聽過很多遍,他們比軍官更加感同身受。

    青年軍官走出隊列,騎上戰馬,拔出佩劍:“這場持續整整三十年之久的迫害,今天必須終結!出發!目標,圭土城國務大樓!”

    說罷,青年軍官一馬當先,帶領麾下的百人隊開出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