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六十二章 漩渦(四)

    溫特斯若有所思:“據說鋼堡的鐵匠分工很精細,甚至研磨匠和硬化匠都有單獨的行會?”

    “您是從哪知道的?”施米德老鐵匠問。

    “閒聊時聽說的。”

    “以前有單獨的行會——那時也不叫行會,叫‘兄弟會’。刀劍匠兄弟會,研磨匠兄弟會。”施米德老人看著工坊的房梁回憶道:“現在都合併成鐵匠行會,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溫特斯禮貌地聽完,不發一言。

    施米德帶來的小夥子有點按捺不住,試探著問:“閣下,隔壁就是刀劍工坊,要不要再去看看劍條?”

    “劍條當然要看。”溫特斯不緊不慢地戴上手套:“但您是不是少拿出兩件東西給?”

    “什麼?”小夥子還在裝傻。

    溫特斯眉心微皺,審視地盯著小夥子,直到後者目光閃躲,方才抬手點了點剛才拿來檢驗火槍的鐵棒。

    “男爵閣下是行家,少丟人現眼。”施米德老人沉聲呵斥,既是在教訓,也是在打圓場:“還不快去!”

    小夥子低頭行禮,灰溜溜地離開。

    等小夥子走進工坊,施米德也向溫特斯頷首:“抱歉,閣下。”

    “無妨。”溫特斯客氣卻冷淡地微笑著:“那位是您的孫兒?”

    “小兒子。”施米德老鐵匠神色頗為複雜:“這座鍛爐遲早要交給他,但他總是差點火候。”

    “小兒子?”溫特斯頭一次沒藏住驚訝的情緒,一旁的卡曼也哭笑不得。

    那個小夥子和溫特斯年紀差不多,和施米德少說差四十歲。兒子?老鐵匠給他當爺爺都足夠。

    “那您還真是……老當益壯。”溫特斯笑著問:“那您有幾個兒子?”

    老鐵匠比出一個手勢,豪氣沖天地回答:“七個!”

    溫特斯頷首致敬,又問:“每個兒子都有一座鍛爐?”

    “當然。”施米德老人微微嘆氣:“辛苦積攢一輩子,不都是為他們。”

    “您的七座鍛爐都已經分給了您的兒子們?”

    “是八座,還有我的一座。”施米德略帶遺憾地補充:“其他兒子都已經是合格的鍛爐之主,他們爐火熊熊,不用我操心。除了這個小兒子,他還差點鍛鍊。”

    “真是一份不得了的家業!”禮節性地讚美過後,溫特斯追問:“但您為什麼不把八座鍛爐合到一起,組成一座更大的工坊?”

    “兒子長大,自然要分家。”施米德理所應當地反問:“合到一切?難道不分家產給他們?”

    “很多辦法,譬如分割出不同份額的股份。”

    施米德啞然失笑,打趣地說:“也許在帝國可以。不過在蒙塔領,我要是那樣做,人人都會笑話我是個一毛不拔的吝嗇鬼,甚至不願意把財產分給兒子。就像現在這樣,讓他們自己管自己的鍛爐,不是也很好。”

    “是,您說的有道理。”溫特斯淡淡地笑著。

    卡曼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因為一般溫特斯露出這種笑容時,實際是在說“你錯了,但我懶得糾正你”。

    幾句話的時間,施米德的小兒子走出工坊,又帶回兩根鐵棍。

    乍看之下,三根鐵棍沒有任何區別,但是放到一起時就會發現,後面拿出的兩根鐵棍,一根粗一點、一根細一點。谷

    小施米德重複上油、檢驗的流程。

    這次,即使是對槍械和鐵匠活一竅不通的卡曼,也看懂了原理:粗一點的鐵棍即使用油潤滑,也完全放不進膛孔;細一點的鐵棍則可以毫無阻滯地插進槍管。

    兩次校驗,就能確認槍管不僅筆直,而且內徑變化在可以容許的範圍內。

    看過二次檢驗,溫特斯點點頭,再沒看貨架上的火槍一眼,毫不留戀地詢問:“可否帶我去看看刀劍?”

    一行人走向刀劍工坊的時候,卡曼低聲問溫特斯:“舊語你什麼時候成了‘行家’?”

    溫特斯眨了眨眼睛,輕鬆地回答:“舊語跟貝里昂現學的。在鋼堡,不是行家就要挨欺負。”

    “舊語還有……你剛才笑什麼?”

    “舊語嗯?”

    “舊語鍛爐的事情。”

    溫特斯看著卡曼,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微微搖頭:“舊語說來複雜,回去再和你解釋。”

    鍛造刀劍的工坊就在火槍工坊隔壁,兩座工坊都歸施米德所有,只是中間用一堵矮牆分開。

    穿過一道虛掩的木門,就到了施米德刀劍工坊。

    刀劍工坊的佈局與火槍工坊類似:熔爐、鍛錘、鐵砧。只是面積更小些,因為沒有火槍作坊裡那些掛著巨大飛輪的鑽床。

    測試刀劍的方法更簡單,驗槍溫特斯或許是假行家,但關於刀劍溫特斯是貨真價實的行家裡手。

    他先目視檢驗劍條是否筆直,然後下壓劍條,測試劍條是否具備足夠的韌性、受力彎曲後是否能正常回彈。

    最後的步驟最關鍵也最粗暴,直接用未開刃的劍條劈砍球形鐵砧。如果劍條有暗傷裂紋,這一步就會變形乃至折斷。

    溫特斯還是用眼神讓卡曼隨機挑出十根劍條,不過檢驗是由他親自來做。

    他隔著手套,不鬆不緊地握住沒裝劍柄的鋼條,忽然生出一種某名的熟悉感和安心感。

    細長的劍條硬韌兼具,即使是劍尖的細微移動也能準確地傳遞給持劍的手。

    溫特斯小幅度地揮動劍條,劍身劃過空氣,發出“咻咻”的破空聲。

    熟悉劍條的重量之後,他揮劍劈向鐵砧。

    “當”的一聲脆響,球形鐵砧的表面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劍身完好無損。

    不需要老施米德再多言,小施米德也看出所謂的“男爵”是位用劍的行家。

    劈鐵砧很難,但難不在於鍛劍的鐵匠,而在於揮劍的人。

    再好的劍也扛不住來自側向的衝力。只要力氣用對地方,最好的馬刀也能用膝蓋折斷。

    劈鐵砧的關鍵是讓劍身垂直落在弧形的砧面,要是平著把劍條拍在鐵砧上,不管什麼劍都得變形。

    小施密德默默收起對同齡人的輕視——“男爵閣下”的動作乾淨利落,劍筋很正,劈砍過程中劍身幾乎沒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