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六十二章 漩渦(四)

    夜黑風高,街巷寂然無聲。

    一隻黑色的大貓躍上屋簷,轉眼又消失不見。

    入冬以後,天乾物燥,鋼堡舊城區開始施行嚴格的宵禁。禁止任何市民深夜無故出行,更禁止隨意在室外使用火源。

    但對於持有伍珀市長簽發的特別許可證的人而言,一切禁令都是廢紙。

    這不,就有兩輛馬車無視宵禁條例,一前一後駛入舊城區北岸的一處工坊。前一輛馬車掛著鐵匠行會的銘牌,後一輛馬車則繪著展翅白鷹的標誌。

    守夜人點亮全部燈臺,讓工坊內外明亮的如同白晝。

    施米德老人拿出鑰匙,親手除下三把笨重的鐵鎖,緩緩推開庫房大門。

    老鐵匠佇立在工坊門外,沉默了好一會。然後他才轉身面對年輕的男爵,驕傲地介紹:“就是這裡,我的鍛爐。”

    “好。”溫特斯的態度彬彬有禮卻距離感十足:“看看您的東西。”

    施米德點點頭,吩咐一位容貌身形與他有六分相似的小夥子去拿“校驗的工具”。

    ……

    一根鐵棒,施米德老人只是拿眼睛掃了一下,便示意小夥子遞給男爵。

    溫特斯面不改色接過鐵棒。他先將鐵棒端到眼睛前方,對著燈光反覆檢查。然後輕輕握住鐵棒,一寸一寸地摩挲,動作輕柔像是在撫摸異性的胴體。

    最後,他走向研磨臺,從琳琅滿目的工具中挑出一把卡尺,著手測量鐵棒各段。

    整個過程溫特斯干練而從容,彷彿在做一件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小事。

    卡曼卻不明所以,好奇地觀察著溫特斯的一舉一動,完全不理解後者在做什麼。

    同樣在觀察溫特斯的還有施米德以及拿來鐵棒的小夥子。老鐵匠瞥了一眼小鐵匠,兩人在無言中交換了意見。

    校驗完畢,溫特斯把鐵棒還給小夥子,輕輕點頭。

    施米德老人清了清嗓子,自信地邀請男爵:“您可以隨意挑幾桿槍出來。”

    成品火槍都整齊地碼放在貨架上。外觀來看,它們十分類似。但是近距離檢查就能發現細微之處的差別。

    就像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也沒有兩把一模一樣的火槍,即使它們來自同一家工坊。

    溫特斯看向卡曼。

    卡曼先是一怔,然後依言走進貨架,就近帶回兩把火槍。

    “火繩發火、反向夾具、內置槍機。”施米德端著火槍,自豪地講解:“熟鐵槍管,山毛櫸槍身。只要養護得當,哪怕用一百年也不會炸膛。”

    溫特斯早就留意到施米德手中火繩槍與常見火繩槍的不同之處,只是有意地沒有表露出好奇與驚訝。

    槍機,施米德工坊製造的火槍用了他沒見過的槍機。

    無論是鐵峰郡軍,還是帕拉圖常備軍,士兵持用的火繩槍的槍機無非是一套簡陋的連桿,結構類似十字弩的發射機括,而且還是外置的。

    只有簧輪槍才會額外使用一個殼子罩住槍機,那也是簧輪太嬌貴、太容易損壞的緣故。

    眼前的火槍沒有大費工本單獨配一個外殼,而是別出心裁在槍托開槽,將槍機完整收入槍身,並用一塊鐵板封住,只露出夾持火繩的彎杆。

    施米德老人帶來的小夥子取出一罐麻油,仔細在鐵棍上塗滿油料,隨即將鐵棍抵在槍口,悶聲發力。

    雖然略顯遲澀,但鐵棍還是被穩穩推進槍管,一直探到底。

    卡曼到這才看明白——原來這根鐵棍是用來檢驗槍管是否筆直的工具。

    驗過一支槍,小夥子拔出鐵棍,照前例檢驗第二支槍。同樣一探到底,沒有任何問題。

    “這裡的每支槍都鑽過一次膛、磨過一次膛,膛孔光滑得就像娘們的屁股,保證每顆鉛子打出去都是一條直線。”施米德老鐵匠把其中一支火槍遞給溫特斯:“城內不能亂動槍,明天可以讓我的小兒子陪您去城外裝藥打靶。”

    溫特斯接過火槍,憑手感估測重量大約有8公斤——比鐵峰郡軍目前使用的重型火繩槍要輕不少。

    剛一上手,他又發現一處有趣的設計:施米德工坊火槍的“開火”裝置不是常見的“射擊杆”,而是一段月牙狀的阻片。

    他按下阻片,固定火繩的彎杆隨之旋轉。鬆開阻片,彎杆恢復原位。

    作為對於槍械就像雙手一樣熟悉的軍人,溫特斯瞬間意識到“阻片代替發射杆”的優勢。

    道理很簡單:扣下發射杆需要四根手指,只有拇指在握槍;阻片只用一根食指就能扳動,握槍的手指便多出三根。

    有支架的情況下,二者的差異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假如沒有支架,後者持槍的穩定性遠遠勝過前者。

    類似的設計溫特斯只在簧輪短銃上見過,因為短銃要單手拿持,本來握槍就費勁,更不可能再勻出三根手指扣發射杆。

    既然已有類似的設計,為什麼目前列裝的火繩槍不用阻片而是用發射杆?

    原因也很簡單:首先,在有支架的前提下,多幾根手指握槍差別也不大;其次槍機的槓桿結構會放大阻力,如果發射杆做得太小,扳動會很費力。

    再考慮到生鏽、潤滑不佳、異物阻塞等戰場實際情況,用小小的阻片帶動槍機,無異於拿木籤去撬大石頭。還不如把發射杆做得大一些,確保使用時不會出意外。

    然而此時此刻,溫特斯手中的火槍的“阻片”雖然也有反饋力傳回,但卻不至於硬到按不動,和簧輪槍的扳機的阻力大小相仿。

    溫特斯強忍著當場把槍機拆開檢視結構的衝動,不感興趣似的將火槍放到桌上,雲淡風輕地問:“沒有帶膛線的火槍?只有火繩槍?”

    “當然也有簧輪火槍和線膛火槍。”施米德老鐵匠泰然自若地回答:“您如果想買,我可以給您介紹其他工坊。”

    “貴工坊不做‘獵槍’?”

    “我學徒的時候,師匠反覆告誡,精通一項技藝就足夠掙麵包。”施米德老人示意小夥子收起火槍:“鑽膛線是一門精細手藝,有專門做線膛火槍的槍匠。我會賣槍管給他們,但我不會做線膛火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