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五十八章 白鷹宅邸

    一個看模樣三十歲出頭的黑髮男子從軟榻起身,脫離壁爐旁邊的閒談小圈子,朝著溫特斯和安娜走來。

    黑髮男子穿著刺繡外套和緊身長襪,上唇與下頜的鬍鬚颳得乾乾淨淨,頭髮也一絲不苟地梳理過。他不胖,可也稱不上結實,走路時腳步有些虛浮——大概是酒色過度的原因。

    他的面龐則呈現出一種養尊處優的“蒼白感”,那是沒被烈日暴曬過、也沒被寒風颳削過的皮膚才會有的特徵。

    雖然氣質略微柔弱纖細,但黑髮男子的臉上卻掛著從容不迫、自信十足的笑容。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就是這處宅邸的主人——大名鼎鼎的“白鷹”。

    黑髮男子徑直走到溫特斯和安娜面前,毫不掩飾地觀察著安娜。

    長時間“注目”一位“已婚”女士毫無疑問是冒犯之舉,尤其當她的“丈夫”就站在旁邊的時候。

    然而黑髮男子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安娜,彷彿溫特斯壓根不存在。

    片刻過後,黑髮男子才收回侵略性的目光,但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安娜。

    他拖著慵懶綿軟的弗若拉口音,首先問候安娜:“[舊語]尊貴的女士,即使是在內海之濱的弗若拉和千里之外的鋼堡,您的勇敢、智慧和美貌……我也有所耳聞。”

    溫特斯還沒做什麼反應,隨侍的卡曼已經皺起眉頭。

    對方的問候看似只是一句客套話,可對於瞭解內情的人來說,“勇敢”、“智慧”和“美貌”全都話裡有話、含沙射影。

    卡曼頗為擔心地盯著溫特斯的背影,暗中握住聖徽,指尖微顫。

    安娜泰然自若,笑著反問:“[舊語]原來我的智慧和美貌只能排在勇氣之後嗎?埃斯特先生?”

    白鷹一怔,旋即露出真正的笑意。

    “[舊語]不不不,可敬的女士,您的智慧遠勝勇氣。”白鷹用他特有的親暱而瀟灑的動作拿起安娜的手,低頭輕吻:“[舊語]您的美貌還要更勝智慧一籌。”

    “[舊語]謝謝。”安娜虛提裙襬,嫣然回禮。

    此時又有其他客人到場,白鷹禮貌地和溫特斯寒暄了幾句,動身前去迎接新來的賓客。

    卡曼長長呼出一口氣,溫特斯奇怪地回頭看了卡曼一眼。

    “[舊語]走吧。”安娜輕拉溫特斯的胳膊,嘴角勾勒出活潑的笑意:“[舊語]咱們去欣賞一下‘弗若拉人’的藏品。”

    說著,安娜牽著溫特斯走到大廳邊緣,逐幅檢視白鷹掛出的油畫。

    ……

    不知為什麼,好像越是乾淨的牆越需要東西裝飾,似乎是人類看到光禿禿的牆面就渾身不自在。

    在裝飾物的選擇上,帝國貴族偏愛武器、盔甲和戰利品,維內塔人和聯省人則多用畫作。

    谷</span>畫作還可以繼續細分。多數皈依新教的聯省人鍾情靜物畫,鮮花、蘋果甚至麵包籃都可以放入畫框;抑或是記錄生活的瞬間:倒牛奶的女僕,市場歸來的主婦……

    相比之下,公教佔據主流的維內塔更喜歡宗教題材,用畫筆重現經文中的故事;還有歷史題材,譬如迎回聖馬可遺骸的經過。

    對於畫作的不同偏好,究其原因,與社會風氣息息相關。

    維內塔人嫌棄靜物畫題材乏味、內容無趣;聯省人同樣絕無可能把袒胸露乳、衣不蔽體的古代女神掛在牆上展示。

    正如同維內塔人討厭聯省人保守頑固,而聯省人鄙視維內塔人驕奢淫逸。

    當然,無論靜物畫還是宗教畫,都不是真正的主流題材。

    真正佔據統治地位的畫作,此刻就懸掛在埃斯特宅邸大廳的牆上,直勾勾地盯著溫特斯與安娜,它們就是——肖像。

    ……

    在看到第九副——也可能是第十幅——不知是哪位“白鷹”的肖像時,安娜點評道:“[舊語]嗯……很有‘弗若拉人’的風格。

    在海藍居民的語境中,[弗若拉人]和[赫德酋長]類似,都帶有庸俗、格調低級以及暴發戶的意味。

    海藍人和弗若拉人互相看不順眼這件事有著悠久的歷史,最直接的原因當然是城邦時代的貿易爭端。但是如果細究,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的幾次戰爭。

    不過,身為地域歧視的資深受害者,溫特斯對弗若拉人沒有特別的敵意。因為他在圭土城上學時,聯省人通常會把所有維內塔人裝進一個籃子裡,一視同仁地扣上生活放蕩、作風奢靡的帽子。

    溫特斯決定說一句公道話:“[舊語]幾幅肖像而已。”

    “[舊語]可不是幾幅肖像而已,我的大人。”安娜笑意盈盈地糾正:“[舊語]從技法來看,前面那幾幅很難看出是人的彩畫,至少有兩百年曆史……大概是出自某位奴隸畫師之手。”

    “[舊語]所以?”

    “[舊語]兩百年,除了積灰以外幾乎沒有褪色的顏料,會是什麼呢?”

    溫特斯心中突然湧上一陣不安。納瓦雷女士不會隨便提超綱問題,如果她問了,就證明溫特斯知道答案……或者說應該記得。

    溫特斯搜腸刮肚,終於在記憶角落找到答案:“[舊語]青金石。”

    “[舊語]對,讓笨拙的畫師使用寶貴的青金石作畫,還不夠弗若拉人嗎?”安娜笑眯眯地誇獎:“[舊語]我只和你說過一次,你居然還記得。”

    溫特斯輕輕咳嗽:“[舊語]是兩次。一次是在海藍,慶祝遊行之後,我替你買畫的時候;另一次是在狼鎮米切爾莊園。”

    安娜沒有再說話,只是把溫特斯的胳膊挽得更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