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五十九章

仲春的風還帶著些許寒涼。




吹動碎髮撩過額頭,生出一點點癢意。




江玉珣正抬眸看向應長川,兩人的呼吸忽在這一瞬交錯。




他在那雙菸灰色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應長川的目光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




江玉珣不由恍了恍神。




不等他反應過來,應長川忽在這一刻鬆開了手。




江玉珣下意識將本冊攥在掌心,猛地向後退了兩大步。




風在這一刻停了下來,他忍不住朝著應長川背後的水窪看去。




並不由自主地用腳尖碾了碾水邊的青草。




營區安靜的有些過分。




正當江玉珣糾結要不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應長川的聲音忽然從他耳邊傳了過來:“愛卿不檢查一下可有缺漏嗎?”




江玉珣下意識想要翻閱本冊,手剛觸到封面忽然一頓。




缺不缺漏倒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本冊上的內容是不是已經被應長川看完了!




他咬了咬唇,忍不住問道:“陛下看完了嗎?”




應長川輕輕挑眉:“並未。”




到底是沒有看,還是沒有看完?




江玉珣忍不住想問,但終究是把自己勸了下來。




——還嫌不夠社死嗎!




秉承著不問就是沒有發生的原則,江玉珣終於管住了自己這張嘴。




營區又一次安靜了下來,江玉珣的耳邊只剩下一點風聲。




他忍不住把冊子緊緊抱在懷中,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道:“那,那臣就先走了?”




“好。”應長川輕輕向他點頭。




江玉珣長舒一口氣,立刻轉身向營區外走去。




正努力回憶本冊內容的他,完全沒有看腳下的路,直直地便往不遠處另一片水窪內衝。




“當心腳下。”




應長川忽然伸手扶在了江玉珣的肩上,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被對方從輕輕地推到了水窪的另一邊。




觸碰轉瞬即逝。




江玉珣的手指攥緊了本冊:“謝陛下——”




“愛卿不必與孤客氣。”




應長川的聲音伴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笑傳到了江玉珣耳邊。




他頓了一下,末了突然加快腳步,逃出了這片營區。




-




江玉珣一行人終於趕在清明節前回到了昭都。




幾場春雨過後,怡河平原已滿是碧意。




去北地折騰一番,眾人皆無比睏倦。




但江玉珣並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休息,而是與玄印監一道,將好不容易得來的麥種帶到了服麟軍的軍營內之中,交由他們進行春播育種。




正午時分,江玉珣帶人與統管屯田一事的薛可進一道騎馬向田間看去。




這片田緊鄰著服麟軍駐地,土地平坦、肥沃。




在江玉珣來之前,




士兵們已經用最快速度在此地播種開來。




——小麥病蟲害常常發生在較為陰溼的半山腰。




眼前這片土地是考慮了各方面利弊之後,選中的最合適的一塊耕地。




薛可進一邊騎馬向前一邊對江玉珣說道:“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大將近一倍,土壤的墒情也比往年能更好一些。”




江玉珣一邊聽一邊跟著輕輕點頭。




他在鎮北軍中跟著種了多年小麥的役卒好好學習了一番。




——薛可進口中的“墒情”,指的就是土壤的含水量。




若是“墒情不足”,土壤太過乾旱就會耽誤小麥出苗,繼而影響其生長發育。




聽到這裡與江玉珣同來的少府下屬官.員忍不住好奇:“所謂‘墒情’應當如何判斷?”




薛可進猶豫了一下,正想著該如何解釋,江玉珣便直接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他快步向田地間走去,直接蹲下摸了摸被翻起的耕土。




江玉珣的動作把背後的人嚇了一跳:“江大人怎麼直接用手去碰?”




“不打緊,”江玉珣笑了一下,隨即轉身向背後的人展示道:“這土的顏色偏向於褐,正是適合播種的時候。若是發白、發灰,則需要儘早澆水。”




“對對!”薛可進當即點起了頭,他忍不住看著江玉珣欣慰道,“江大人自小在南地生活,自幼讀聖賢書而不曾事農桑。我記得大人幾個月前還不懂得耕種,沒想到現在竟知道得這麼多了!”




他說著說著,忽然忍不住感慨道:“果真是後生可畏啊。”




“薛將軍實在是過譽了,”被誇得不好意思的江玉珣趕忙搖頭說,“這些本就是我應當瞭解的事情。”




這片地還有一半未種,但是士兵已經田平了土碎,並將土地整得鬆軟細綿、上虛下實。




確定這些種子能被按時種下後,江玉珣就用絲帕擦乾淨手,自田間站了起來。




眼見著正事已經忙完,江玉珣大概朝遠處看了幾眼,便隨著薛可進一道去往軍中用飯了。




去往服麟軍營地的路上栽了幾棵柳樹。




此時柳枝已生出了細嫩的綠芽,並隨著風輕輕地擺動。




將要走到軍營中時,薛可進突然說道:“再過幾日便是賢侄生辰,近來雖然朝事忙碌,但也千萬別將這日子忘到腦後。”




他的語氣忽然間和緩了下來,與五大三粗的外表格外不符。




“……生辰?”




江玉珣頓了一下方才想起來,原主與自己的農曆生日同是三月十二。




這一次薛可進並沒有叫自己“江大人”而是改用“賢侄”這個稱呼,顯然是在以長輩的身份關心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晚輩……




“是。”




原主父母家人皆已辭世,大部分熟人遠在蘭澤。




要不是薛可進提,江玉珣的確要忘記此事了。




他笑了一下,不由輕輕點頭道:“謝薛大人提醒。”




-




春耕的事情告一段落,江玉珣離開服麟軍營後在田莊休息了幾天,終於再次回到仙遊宮內工作。




好巧不巧的是,他剛回宮便在仙遊宮門口撞見了負責售酒的邢治。




釀酒的工作雖已從玄印監手中轉至江家田莊。




但是售酒一事仍需要與玄印監定期溝通。




——自從接下這件事後,邢治也成了仙遊宮的常客。




誰知剛一站定,江玉珣便被邢治的模樣給嚇了一跳。




他不由大吃一驚,並下意識問道:“邢公子……您臉上這是?”




對面的人穿著一件碧色錦衣,看上去華麗非凡。




然而臉上卻沾滿了灰塵,眼角與唇邊還有一大片青烏,看上去格外的狼狽。




邢治下意識摸了摸眼角:“嘶……”




他趕忙將手放下來,向江玉珣行了一個大禮,並咬牙說:“實不相瞞,這些傷……都是讓人打的。哎……實在是讓江大人見笑了。”




“讓人打的?”江玉珣瞬間緊張了起來,“這又是為何?”




邢治一邊與江玉珣一道向玄印監駐地走去,一邊無比憤恨的說:“現在昭都人都知道我靠倒賣烈酒賺了一筆,哎……再加上我平素不怎麼低調,便被一群潑皮無賴給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