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飾的訣別 作品

第一章:聖碎時代1

我已快記不清當時醒來時候看到的景象,容我回想一下子,我想我首先想到了積水,可能是積水吧,黑乎乎的,亮堂堂的,要麼是骯髒的積水,要麼是廢棄掉的老油,我個人認為它們看上去更像從機器管道內倒出來的油汙,因為我總能聞到一股子油味,煙燻味,煙囪味。

百無聊賴的我,當時就倚靠在那片積水旁停駐的馬車輪轂上打盹,似乎剛做完一個曲折離奇的夢,遺憾的是夢裡內容我在醒來的那一刻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正如那匹不知去向的拉車的馬。

此時這輛馬車只剩一截車廂靠在路邊,正好充當我睡覺的枕頭,我望著天邊雲霞,好似睡了一整個下午,便打著呵欠的懶散散的撐開眼皮,慢悠悠的扶著車輪站起來。

我就這麼睡眼朦朧的從溼冷的滿是水氣的街道起身,逐漸看清眼前這個渾濁的滿是迷霧的世界。

我看到了老舊,復古,潮溼。

也看到了陰鬱,擁擠,紛亂與嘈雜。

看到了神秘、迷惑,旖旎幻夢和肯定的深入骨髓裡的真實。

我敲打自己的額頭,迫使自己打起精神,將那些尚處於混沌狀態的感官逐漸喚醒。

先是眼睛,我的眼睛看到一片灰濛,接著是耳朵,我聽見了火車由遠而近的轟鳴。

隨即是鼻子、嗅覺,我嗅到了鐵鏽與油汙。

最後是觸覺,從遠處飄來的火車蒸汽迅速冷卻,凝華成細密的水珠,於是我感受到冰冷。

我深吸一口氣,望向霧氣的製造者——紅色蒸汽火車。

我吐出一口氣,熱氣化成霧,飄向半空,撞向那片霧的牆,隨後我站在街邊,百無聊賴,腦子裡開始浮想聯翩。

這時候的我什麼幾乎都不需要思考,我擁有健康的體魄,極佳的視力與敏銳的聽力,使我更能輕易地洞悉那一幕幕落日景緻中的微妙。

那是坐落在高聳的城堡下方的一片低矮屋棚,一輛輛馬車從黃昏那淡薄的暮色中絲毫不知疲倦的來來往往,遠處火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噴薄出沖天的煙柱,又隨即墜落,四散開來,化作一片片被摔得七零八落的雲。

在蒸汽形成的霧裡,人們的消瘦與憂鬱被淹沒,幾乎沒人會注意到那些神情驚惶捂著耳朵的人,沒人會注意那些神經兮兮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用餘光望著眼前瘋狂一切的人,他們從不在意像這樣或那樣行為反常或過分敏感的瘋子。

他們就這麼被沉沉的霧靄淹沒與裹挾住了,連身體輪廓都化作漫天煙雲裡的一條昏黑的身影,就像古老畫作中呈現的那樣。自他們雙手插兜的一個個步入蒸汽後,取而代之吸引我目光的,便是那遙遠的,來自城市中心那座高塔上的沉悶的報時大鐘。

那高聳的鐘塔整日都在耀武揚威,就像一個富麗堂皇的貴族騎士,無時無刻不在彰顯教會的威嚴,看那細長尖銳的矛戟似的塔尖,每一支都彷彿在穿刺我的心臟、我的目光,看它那黑色的磚瓦,每塊都像封堵我心靈的牆。

假使它是一尊高牆騎士,那麼我便是它腳底下提出挑戰的士兵,遺憾的是,它既不是高牆騎士,我也不是什麼士兵,我只是落魄的失意者,距離墮落,就只差了一瓶劣質酒精。

我兀自笑了兩聲,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行走,我也像個瘋子,像一縷留存世間的活遊魂,這便是我當下的窘迫處境,但至少現在的我還什麼都不需要考慮,我只用厚著臉皮填飽自己的肚子,除此之外便再沒有什麼使我煩惱的了。

這時候的我不需要去想方設法的破除詛咒,也不需要極力討好那些個性迥異的月下怪物,更不用為了治療被施加了鍊金術士惡毒藥劑的身體,而去鋌而走險勞苦奔波的尋求解藥與替代之法。

此候的我尚且還不認識任何一位古老的獵人,也不需要為了尋找某種答案,而在巨物的注視底下游走在死亡與噩夢的邊緣,更不必揭露這世上最黑暗的那些陰謀詭計,淪為一個邪惡的罪魁禍首,幕後主使,用自己的言行去了結他們的性命。

這於我而言,稱得上是最好的年代,最頹的年代,最無害且平庸的年代,所以我認為,故事從這裡開始說起,恰到好處。

但我不會事先做什麼自我介紹,不會用那一套廢話式的開場白講述自己姓甚名誰,或者來自怎樣的家庭,有一對怎樣的父母,這些我都不會事先說明,我唯一能告訴的,便是今年我已經二十六歲,無家可歸。

我希望在你們真正瞭解我之前,最好把我當成一個無所事事的幽靈,一個你們的同類。

我願給這個時代冠以“聖碎”之名,這是聖碎的時代。

我總是遊手好閒,身上隨意穿一些撿來或別人送的衣服,整個人不修邊幅,懶懶散散,可我不是什麼思想高尚,清心寡慾的吟遊詩人,我並不想兩袖清風,兩手空空,可我註定了只是個漫無目的,不知所謂的人,所以我也就註定一無所有,眼下的我幾乎與那些早已被菸草與酒精摧毀的懶漢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