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鈴鐺 作品

第76章 空悲切(二)

回到張宅,已經過了飧食的時間。

大秦黔首飧食時間大概在下午的四五點,對於過慣現代生活的張陌來說,其實是並不適應的,遂,他特意吩咐雅舂日時間才準備吃食,可是,雅弄的吃食具有大秦人的風格,完全不符合他的口味,有時他也親自炒菜,可終究還是欠缺配料,炒出的菜也就那樣。

今日不知怎地心血來潮,決定到示範縣看看能否弄出一些配料,順便也看看能否將藥帶過來。

於是,在雅不解的目光中,他走進了示範縣,不久後,一半沮喪一半驚喜地走出了示範縣來到後宅。

沮喪的是,藥無法帶出示範縣,而一些基本的調料卻能帶出來,不過總算有些安慰,起碼能過一過口欲。

其實他也應該想到的,像鹽這種調料都能帶入大秦,自然其他調料也可以。

他沒有將調料拿出來,準備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一展廚藝讓宅中的人換換新口味。

飧食過後,雅來告訴他,弄玦醒了,說是醫者開了方子,喝了藥之後便醒了過來,但身子很虛弱,戀花餵了點稀食,又睡了過去。

“總算是有好轉了。”昨日弄玦瀕臨死亡的景象令他回想起來都有些後怕,要不是及時將之送到醫院,恐怕今日就是她的忌日了。

張陌微微松心,那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感覺真好,他也算是做了一會好事,但,要想徹底治癒弄玦,還需些時日吶!

為了將這個好人做下去,他決定從今晚開始就給弄玦敷上生薑和艾蒿,讓她快點康復。

可是,雅接下來的話令他愣了愣。

“那醫者的醫術可真了得,大人你知道嗎?弄玦所患乃癆病,自古至今無人能醫治,但到了這醫者的手裡,卻是令弄玦醒了過來,有好轉的跡象。”

“什麼?”張陌感覺到自己忙了一夜被人搶佔了功勞,在這個時代肺癆是絕症,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弄玦之所以能醒來,肯定是醫院治療有了效果,這怎麼可能是醫者的功勞呢?

敢情自己的好心行為為別人做了嫁衣。

但他不能將此事說出來,即使說出來也無人能信,只得裝出驚喜地點點頭,並順應說:“甚好,甚好!”

但內心憋屈極了。

“想不到我大秦還有如此醫者,聽戀花說,弄玦阿父請遍了宮中侍醫皆無法醫治之,還包括夏無且大醫,卻想不到被一不顯眼的醫者就開了一方子就有所好轉,此人醫術可想而知有多了得。”

雅又說,還打起了小心思:“大人,近水樓臺先得月,咱們是否找個機會籠絡此人,屆時宅中有人患疾,也好將之請來?”

張陌聽之卻沒有表態,兩世為人,他對一些事看得很透,既然她們都相信那醫者,就隨她們吧!他不會因這事兒影響資金的心情,但雅的話卻不贊成,實在他信不過大秦的醫者,即使患疾,也是送到示範縣呀!何必找一個土醫生呢?

在他眼裡,大秦的醫者比不上示範縣的醫生,甚至手段也比較落後,自然是土醫生了。

“不必,甚至要遠離他。”

雅對大人這個回答相當意外,弄不懂他為何要如此說,得醫者便是得一命,大人似乎對人命不甚關心。

不過大人都如此說了,她也不會忤逆。

張陌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便將雅拉到屋舍裡,遞給她特製的檀香,道:“等入夜,你便將此物點燃送到側舍。”

雅點頭接過,她見過此物,在屋舍中點燃散發著異香,夜裡還能驅趕蚊,比蚊幌好用多了,她認為大人如此做是為了能讓弄玦睡得香,以便病情能穩定下來。

一時有些妒忌,暗想大人之所以拒絕她,是為了弄玦吧!也是,她就一侍女,又如何能和大戶人家相比呢?

能和內史之女在一起的,身份必定不低,是她不能比的。

入夜,雅將點燃的檀香送來了,戀花也沒有拒絕,其實她的閨房也時常點燃檀香,沒有反而不適應。

夜已深,張陌披上厚衣後便躡手躡腳地出了榻舍,向著弄玦所在的偏房而去。這個時候宅中的人都已入睡,他料定戀花也睡著了。

待到舍門前,便輕輕地用早已準備好的物件輕輕地挪動門閂。這個時代的門大多用一木塊將兩扇門閂緊,就如現代的反鎖,如果沒有設置凹槽將之卡住,是很容易被挪開的。

張宅乃縣長宅邸,前身沒有防盜的必要,設置門閂時並沒有凹槽,遂不難挪開。

很快他便成功了,輕輕地將門推開,油燈並沒有滅,偏房裡有幾舍,戀花和弄玦是分開住的,以極輕的腳步邁過戀花之舍,來到弄玦的舍,裡面也有油燈微弱地亮著,可以看到弄玦平靜地睡著。

興許是檀香發生了作用,她並沒有發出多大動靜,甚至咳嗽都少了很多。

這當然是醫院的功勞,為了讓弄玦康復速度快點,醫院所用的都是效果比較明顯的藥,自然價格也比較貴,但此刻的他並不缺錢,也不在乎這些。

躡手躡腳來到弄玦的榻前,一度有些難以下手去將弄玦抱起來,此刻的行為總感覺在做賊,不,是竊玉偷香。

明明是做好事,卻弄得跟做賊一樣,張陌苦笑不已,但為人為到底,他還是這樣做了,當然,也是為了不讓弄玦在張宅出事,須知戀花可是內史之女,得罪了他們,他必定沒有好果子吃。

輕輕地抱起弄玦,再是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直至到了後宅,才消失在那扇門前。

張陌不知道的是,在他消失後,門縫邊走出一人,正是雅,雅有著心事,難以入睡,突然看到大人如此鬼祟,便悄悄地出來看個究竟,殊不知看到大人將弄玦抱走了。

一時篤定大人是喜歡弄玦的,否則也不會兩次抱著弄玦走向後宅,她不知大人去後宅幹什麼,卻知道,大人一定是為了弄玦好。

大人終於找到心儀的女子,她替大人高興,但她......只得默默流淚。

又是一夜操勞,待到平旦(凌晨三點到五點)時刻,張陌才氣喘吁吁又疲憊地將弄玦送了回來。

待走出兩女的‘閨房’,張陌兩眼一發黑,差點跌落在地,連續兩夜了,他都沒有好好的休憩,白天又忙於其他事兒,實在將他累得夠嗆。

此刻天還未亮,還可以睡一個時辰,便打著哈欠準備上榻,卻在這時,一人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跌倒於他的跟前,便不省人事。

“黑!”

張陌不由來為之一驚,連忙回望,卻是嚇了他一跳,只見跌倒於他跟前的是一衣衫襤褸男子,看之狼狽不堪,身上還有絲絲血跡,隔著破爛衣飾還能看到裡面劍痕。

這是僕人黑。

張陌臉色凝重了起來,黑如此情況肯定是遇到伏擊,至於為何人伏擊,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些東西是可以猜測的。

“黑,是否蒙族所為?”

連忙將黑扶了起來,看著觸目驚心的劍痕,心有些過意不去。但黑已經虛弱到連說話都很艱難的地步。

黑趔趄地換了換腳,極力讓自己保持平衡,但嚴重的傷勢讓他幾度虛脫,勉強站直的身體只是維持了一個呼吸又倒了下去。

即使張陌有些力氣,卻無法將之穩住,他就如一鬆垮的泥人,一捏便碎。

“大人,黑...不辱使命......”黑的虛弱令他無法回答張陌的話,用僅有的力氣擠出了幾個字。

即使再度倒了下去,也有意識地保護好右手,右手手掌間握著一物,很緊很緊,宛如最寶貴之物。

的確,這就是最寶貴之物,這是手機,大人讓其執行任務時需要用到的重要之物。

將右手艱難地伸了過來。

張陌看著如此軀體,再看著完好無損的手機,還聽到那句‘不辱使命’,心中一度顫了顫,連忙接過手機,並用力將之攙扶起來送到臥榻。

已經幾日幾夜了,黑為了完成任務,獨自一人潛伏於渭水邊,做著他應該做的事情,他也不知黑是否中途休憩,但看起憔悴的樣子,定然很少,還有這一身的傷,定然經歷了無數兇險。

他很不易,也很盡責。

張陌凝目,眼中多了幾絲滿意。

”辛苦你了。“

張陌難得蹦出一句話,黑聽之艱難地咧嘴一笑,那未經清理的牙齒盡是汙垢,接著人直仰仰地倒了下去,再也無言語。

興許他暈了,亦或是太過疲憊,又或許傷勢太嚴重,令他無法支撐軀體,直接進入宕機狀態。

張陌慌了,連忙大喝:“雅,尋醫者。”他知道雅並沒有睡,而是站於角落處默默地看著他回來,並將弄玦抱回屋舍,更看到黑倒下的一幕。

“善!”在角落裡傳來雅的聲音,幽暗的夜光下,一道身影匆忙地往外跑。

安頓好黑了之後,天還未亮,本來瞌睡的眼被黑的深夜回返而沒了睡意,黑一身傷,還是連夜出現在宅中,箇中嚴重可想而知。

還有黑即使遍體鱗傷也要保護好手機,可見裡面的東西必定非常重要,他不敢大意,連忙回到屋舍,將舍門緊緊地關上,還目掃一遍周圍,見沒有什麼異常,便輸入密碼打開手機,找到相冊,仔細地看了起來......

咯咯咯!

金禽打破夜的沉寂,一縷晨光刺破大地,露出其柔和的一面,卻刺破不了張陌凝重的臉,在手機裡,他看到了很多很多.......黑幾乎是豁出一條性命才能拍攝到如此震撼的畫面。

是黑衣人,是杜貂,更有......頓時,背後一陣冷汗涔涔。

“來人,給本長找來卜者,要快。”

卜者,民間也有人稱為日者,主卜算,所謂也稱為日者,乃卜者所憑藉的是‘日書’,說白了就是這個時代的黃曆,但經卜者一說,就顯得神秘莫測了,日書裡包含算卦、風水、陰陽等封建迷信內容,卻被大多數人所信。

這個時代沒有科學一說,對一些未知東西感覺恐懼,卻又無從應對,為了心中安定,遂才讓迷信橫行天下,鬼神之說便是由此而形成。

大秦的黔首也是如此,卜算太過離奇,卻能讓未知的心有所依託,反而讓卜者被人接受。

正如二十幾年後的秦始皇深信方士一般,他信方士能煉出長生不老藥,信自己登頂天下是上天所。

秦始皇之所以有著這樣的想法,除了自身原因外,其實還有著方士的讒言,更有著這個時代的無知認識。

反正卜者之話並不被排斥,反而將之當成神的指派。

接受過現代教育,張陌並不信鬼神之說,但有些事可以指使神為自己服務,這也是應對一些事的關鍵。

從黑拍下來的視頻來看,太駭人所聞了,他必須要付諸行動,做好應對局面,才能不被一些人得逞,而卜者是其一,但還不夠。

張陌的大聲叫喊,讓早起的僕人慌張極了,連忙走了過來,得知要找來卜者,連忙領命去了。

僕人不知大人要找卜者幹什麼,卻也不多問,其實市集間就有卜者,只要花些圜錢,就能將之請來。

“來人找來縣丞,要快。”張陌的語氣很急促,聞訊而來的僕人一點都不敢怠慢,立刻也走了。

從手機視頻裡看到,襲擊黑的是乃一群黑衣人,和西族長描述掠奪新鹽的黑衣人有著同樣的服飾,更是個個有著不錯的身手,才讓黑如此狼狽,更負了重傷。

從各種特徵來看,他懷疑這黑衣人和掠奪新鹽的黑衣人是一夥兒的,他們都服務於同一人,而這人是誰,張陌並不知道,但總感覺和蒙族脫不了關係,又或是和內史府有關,自穿越以來,他只得罪過主爵都尉。

無論和誰有關,對自己都是不利的。

他必須要儘快將縣丞叫來商量對策,因為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從黑衣人對黑動手來看,他們必定早已知道了黑的存在,這不是他亂猜,乃有事實證明,而這事實恰恰是視頻裡看到的人,一個令人無法想到的人,也根本不會去懷疑的人。

他們沒有殺死黑,更讓黑逃了,自然不想夜長夢多,會提前對自己下手,自己並不知道還罷,既然知道了,就要第一時間做好應對準備。

“再來人,來多幾個,立刻到偏房去搜,務必要搜出一個木箱,裡面藏有金餅。”

張陌壓低聲音,不至於讓更多的人知道,畢竟宅院中藏有金餅,還不屬於自己的金餅,有些嫌疑,貪腐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