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傅史葛 作品

第 129 章 北寒漠地(九)

“啊?”正絞盡腦汁想要自證清白的岑雙有點懵,他大約是沒想到仙君聽到他那一番解釋之後,會問出這麼一句,偏偏也是這一句,將岑雙難住了。




要說他有吧,可真是冤枉他了,細數過往兩千餘年,他有半數時間在漂泊,更別提他那時面目可憎,居無定所,別說好人家看不上他,就是混沌荒原的亡命之徒都對他沒興趣啊。




追他的人是有很多,但這些人不是討債的就是索命的,正兒八經的桃花那是一朵都沒開過,當然了,他能光棍到現在的主要原因,也是他自己沒那個心思——將死之人,哪有那麼多風花雪月的念頭。




所以連岑雙都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裡怎麼就成了個濫情之人。




可若直接回答沒有吧,岑雙又不是很願意。




從心理上來說,岑雙並不是很想跟仙君說自己從沒有談過,誰讓他以前給仙君灌雞湯的時候,擺的都是一副“我很有經驗”的嘴臉,若是讓仙君知道他不過是紙上談兵,那他以後跟仙君說話,豈不是連最後一點前輩的威信都沒有了?




再從事實上理論,雖然他只跟仙君有過一次露水情緣,且這露水之下還不包含一點感情,更是與“情人”搭不上邊,可這總歸也算是有過實踐……吧?




當然,這樁事他是不可能讓仙君知道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讓仙君知道的,那麼丟人的事,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仙君沒有知道的必要。沒有。




思來想去,左右為難的岑雙陷在自己的思緒裡,猶疑半響都沒說出個所以然,殊不知他這副姿態落在旁人眼裡,便與默認無異了。




也或許他是知道的,可他與仙君維持這個姿勢太久,久到那清幽淡香完全包裹住了他,連靈臺都被侵入了,哪裡還有解釋的心思,只懶洋洋地倚在仙君身上,時不時打個哈欠,半數的精力拿去遏制睡意,另外一半則被活蹦亂跳的靈臺吸引了。




說起來,他靈臺裡的東西似乎真的很喜歡仙君身上的香氣。遙想最初,他不知自己靈臺裡生了異物,還以為仙君身上的buff當真那般恐怖,只要與仙君貼近一些,就會神志不清雙腿發軟,還曾一度懷疑,若原著裡那些後宮也被這般影響,是真能睡到仙君,而不是被睡?




現在再看,分明從一開始就是異物作祟,因為據他觀察,除了他之外,也沒誰會被影響成他現在這個樣子……




岑雙的睏意越來越濃,幾乎要睜不開眼,他倒是能記得自己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可具體是什麼卻有點想不起來了,身體也不受控制,仿若溺水之人,越掙扎陷得越深,而且他也不是很想掙扎,因為在他最討厭的水下,居然能看見陽光,嗅到花香。




開滿鮮花的湖底,他似乎看到了一隻很小很小的青鳥,毛都沒長齊,在幾朵巨大的花卉間跳過來又蹦過去,時不時會停在花心處打個滾,玩得不亦樂乎。




就這麼看了一會兒,那小青鳥似乎察覺到了外來者,翻滾的動作停了下來,小腦袋從花間探了出來,左右張望了一遍,也不知




看到了什麼,青綠的眼眸直勾勾的,就著花蕊滾了一圈,借力撲騰起了翅膀,歪歪扭扭地朝這邊飛了過來——




“賢弟——!!!()”




“……?()_[(()”




站在岑雙正前方滔滔不絕之人,自然是江笑,而原本扶著他的清音,已經被擠到了一旁。




越過江笑往前看,平臺之上是大片大片的廢墟,過於雜亂,已經分不清哪一處下面埋著妖精,哪一處又埋著修士,倒是託之前那群看岑雙熱鬧的小半妖在一旁大呼小叫的福,大部分半妖都在牢房倒塌前跑了出來,連寒星盛落兩妖王都好端端站在外面,目瞪口呆地看著岑雙這邊,直至現在都沒回過神。




呆愣的不止那兩個妖王,就在江笑身後不遠處,還站著幾個大約也是提前出來,所以沒有被砸的熟面孔,這幾個熟面孔中,自然要數遊公子最為呆滯,滿臉震驚,連遊新雨喚他過去幫忙都沒有聽見,最後還是面色古怪的姜行雲將他拉了過去。




原先的三座浮島如今已完全融為一體,漂浮於洞穴中央,洞中的風沙在三島相融後也逐漸平息了下去,廢墟之下的修士與妖怪便在此時相繼爬了出來,投向這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賢弟?”還在跟岑雙說話的江笑疑惑地叫了他一聲。




岑雙收回目光,微微笑了一下,解釋道:“我方才大抵真的被這裡的東西影響到了,所以才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現下已無大礙,賢侄不必擔憂,說起來,還要多虧了清音之前一直扶著我,否則,我此時說不定已經滾下白沙,成了一具白骨。”




說著,便側過頭,眉眼彎彎地朝清音看去。




清音原本不知在看何處,聽到他的話才將臉轉過來,恰與岑雙視線對上,頓了會兒,搖頭道:“你沒事便好。”




這句話之後,就沒再說什麼了,對於之前那句不知是否出於好奇才問出口的話,也被他忘了般,再沒有提及。




岑雙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忽然道:“沒有很多,只有一個。”




清音愣了愣。




折中給了個答案的岑雙卻不願多說,也沒管仙君是否聽懂,反正他是很滿意這個答案的。轉而想起自己要做的事,便抬手對這二人拱了拱,轉過身向前走去,待行至浮島正前,袖手遙遙看著出口。




視線落在那條斷裂的繩索上,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在想方才夢中所見到的那隻毛都沒長齊的小青鳥——雖然他並不是很確定,那究竟是無意義的幻夢,還是他機




()緣巧合夢到了往事。




儘管岑雙並不記得自己以前去過那樣一個地方,




但不能排除他幼時曾做過這樣的夢,




又機緣巧合地被他二度夢到……




沒有仙君身上的幽香影響,即使處於沉思之中,岑雙仍對周圍感知敏銳,所以在察覺到有人靠近後,便立即從回憶中抽離。




來者顯然很焦急,無論是語速還是語調都再清晰不過地流露出這一點,他道:“尊主,眼下出路被斷,我們要怎麼離開?”




這人說完,另一人又接口,還幫岑雙出起了主意:“也不知這是個什麼鬼地方,進來後便再也用不了法力,現下連尊主也被困於此處……說起來,尊主,您都來了,月小燭定然也在附近吧,要不要讓她過來幫幫忙?”




岑雙倒沒直接打擊寒星的積極性,而是略感興趣地反問:“我們都無法使用法力,該怎麼將她叫來?”




“這……”寒星犯了難,另一邊的盛落便接口道,“雖然無法主動讓月將軍過來,可您消失這麼長時間,她總該察覺到您遇到困境了罷?”




“不錯,”岑雙撫掌輕笑,道,“可你們是否想過,此島離洞口數十里,即使她來了,要如何過來?既然無法過來,又該如何救我們出去?”




雖然岑雙心中清楚,只要來的人夠多——或者不是人也行——當使用法力的生靈數量達到一定程度後,此消彼長之下,他們就能夠將法力用出來,哪怕只能用出一點,都可以御器飛行逃離這裡,但很明顯,打造出這個洞穴的人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對方早就杜絕了他們搬救兵的可能。




大抵是因為那件要將他們留下來的東西越來越近,所以原本極其細微的動靜越來越大,大到逐漸落入所有人的耳朵裡,使得原本還有些吵鬧的平臺驟然安靜下來。




他們心驚膽戰地聽著下方傳來的巨響。




岑雙笑著跟兩位妖王補充道:“而且,依照她對本座的信任,沒個三五天,不會輕易過來尋我,可她等得,我們卻等不得——你們聽,底下的東西在將我們往下拉呢。”




正如岑雙所言,即使他們不特意往下看,也能聽到鎖鏈滑動的聲音,那是自白沙之下鑽出來的巨大鐵鏈,牢牢纏縛在浮島之上,拉著浮島緩慢下沉。




在場之人的心,便跟著浮島一同沉了下去。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緩慢下沉的速度更像是一種酷刑,越來越多的人衝到了岑雙這裡,但他們不是為了觀察什麼,而是崩潰地趴在浮島邊緣,尋求生路。




可哪有什麼生路。




也有聽天由命之人就地一坐,安靜等待往生之門的開啟;於他們身側,還有一些互相認識的人圍坐一處,他們或是親人,或是朋友,或是良人,彼此交握著手,彷彿這樣就能獲得戰勝恐懼的力量。




絕望蔓延在所有人之間,氣氛沉重到無人說話,如此情況下,一旦有誰站出來,必將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便如此刻,在緊繃了好一段時間後,終於有人繃不住了,從地上站了起來,往岑雙那邊看去




時,一字一頓道:“妖皇尊主,您的下屬將唯一的出路炸燬,您不該給我們一個交代嗎?”




總算來了。不枉他等這麼久。




岑雙好整以暇轉過身,向那位咄咄逼人的修士看去。




那是一個極其年輕的修士,頭髮已經凌亂不堪,衣服有好幾處破洞,臉上也沾了不少灰塵,雙目卻炯炯有神,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這原是一位養尊處優出來的小公子,又處在容易衝動的年紀,所以由他挑起話頭,便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人不會覺得奇怪,但半妖會,所以原本圍坐在岑雙身側的半妖們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古怪道:“我們什麼時候炸了出路?你不要含血噴人!”




“我含血噴人?”那年輕的修士道,“方才又非我一人所見,大家可都是親眼目睹,離開這裡的繩索,就是被三隻妖怪給炸了!你們還想賴賬不成?!”




半妖們困惑道:“誰賴賬了,你說妖怪炸的,去找妖怪就是,為什麼要汙衊我們,還要尊主給你們交代?”




“……”年輕的修士磨牙道,“他是妖皇。”




半妖固執道:“尊主是我們的。”




這一句後,那邊的修士沒說什麼,岑雙身邊的寒星炸了,當即反駁道:“你們的你們的什麼都是你們的,知道什麼叫妖皇嗎就你們的,妖皇是群妖之主,你們半妖不過是沾個‘妖’字,就厚顏無恥跟我們搶人了?”




寒星一發話,他那些個妖怪部下也坐不住了,當即站起來附和他們大王,與半妖就此話題大聲爭論起來。




這下好了,修士那邊還沒說幾句話,群妖和半妖快要打起來了。




最開始問責的那個修士都驚呆了,他先是看了一眼比他還要呆愣的一眾修士,又看了眼某位好似習以為常的妖皇,且這位妖皇還沒有半點勸阻的意向,反而興味盎然,滿臉寫著“有趣”,甚至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把瓜子,嗑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年輕的修士忍無可忍,崩潰道:“誰管他是你們誰的妖皇,總之他是妖皇,就該為那幾個小妖的所作所為負責!!”




可那邊的妖怪們就跟沒聽見一樣,兀自爭論不休,吼出的聲音完全蓋過了年輕修士的聲音。




那修士沉默片刻,便深吸了口氣,氣沉丹田,大約準備以一己之力舌戰群妖時,便被身後走來的人攔住了。




來人將手按在他肩上,低聲勸道:“好了,二弟,這種時候再追究這個並無意義,不若想想怎麼出去……”




他話未說完,便被人拍下了手,年輕修士怒不可遏,道:“聞人晉,少在這裡惺惺作態,你說出去,怎麼出去?就現在這個情況,我們還出得去嗎?!”




聞人晉倒沒有計較他的無禮,只嘆了口氣,好聲好氣地跟他講道理:“若當真出不去,左右不過一死,既然大家都是要死的人了,就更沒有計較的必要了。”




年輕修士幾乎被他氣笑,大吼道:“誰要死了!誰要跟這群妖孽一起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