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傅史葛 作品

第 23 章 亂鏡之南山一夢





血色滿地。




六皇子的偽裝實在太好,所以他們都沒有察覺到,不知何時起他竟然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他甚至是個只能坐在輪椅裡的病秧子殘廢,竟然將他那些手足個個玩弄於股掌之間,最後更是在皇帝病重之際直接發動兵變,至此,塵埃落定。




多年壓抑,一朝釋放本性,六皇子將自己的殘忍與心狠手辣表現得淋漓盡致,十年青燈古佛,終究壓不住他骨子裡的狠戾無情,一時之間,俱是怨聲載道。但已然稱帝的六皇子不管不顧,高興了便大興土木,不高興就要“賞”人刖刑,那些人當初不是笑他是個瘸子殘廢麼,如今自己也變成他這樣了。




大家都變成一樣的人了,就能理解他的痛苦了罷?




總之六皇子的腦回路從小就是這麼古怪,又因為壓抑多年,直接在沉默中變了個大態,其上位後的種種荒唐事蹟,不勝枚舉。這其中,要說最古怪的,還是他對那位丞相的態度,正是這份古怪態度,才讓很多人篤定六皇子乃是思慕丞相。




他毫無理由地罷黜了丞相官職不說,公然將人召入皇宮並將之拿下,此後就一直關押在後宮之中……後宮哎!那麼多的大牢他不關押,卻將人關到了自己的後宮裡去,嘖嘖嘖嘖嘖嘖嘖……




可實際上,將丞相捉到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皇宮後,六皇子並沒有做什麼強取豪奪之事,首先條件不允許——只怕他還沒開始強取豪奪就從輪椅上摔下來吐血了;




其次六皇子的思維與行為向來古怪和讓人看不透——他捉到丞相後只會時不時去看對方几眼,也不管丞相對他是如何嚴冬般冷酷,他看起來也完全不在乎對方的態度,只是自顧自那麼看著,也不知他看出了個什麼東西,在三年後的某一天,他給丞相端去了一杯酒。




那是一杯毒酒。




他甚至在最後都不曾給對方留個全屍,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般,在人死後將人一把火燒了,骨灰全都撒到了江水之中。




那一條江的路線乃是會先繞一座山行走一圈,然後才匯入更廣闊的江河。所繞行的那座山名叫南山,正是《南山一夢》的南山。




故事的最後,便是城破之前,六皇子站在南山山頂,遙望著滔滔江水,望了那麼一會兒後,拖著一條斷腿,轉身離去,並不回頭,安然赴死。




如此,岑雙與清音進入此世所看到的那三個畫面便變得不言而喻。清




()音仙君最早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原來就是這個幻境故事的結局,因著丞相的骨灰被灑在江水中,隨著江河流水離去,所以鏡靈用了一個撐著孤舟的紙人演繹出離開的畫面,而那個站在山頂片刻便離開的紙人身影,自然就是六皇子了。




而仙君看到的第二個畫面,毫無疑問是十年之後,重逢時的那場斷崖意外,那裡也是六皇子初次認出丞相是故人的劇情,而斷了腿的紙人,便是六皇子了,那時,便是丞相揹著他一步一步走出絕境。




至於岑雙那個沒看完的畫面,不出意外,定然是中秋夜宴上發生的事了,也因著宴會盛大,才會有那麼多紙人來來往往。之所以猜中秋夜宴,也是因為雖然人是紙人,但是鏡靈給出的環境還是很還原的,他所看到的,便是不夜的燈火,高懸的明燈,金碧輝煌的皇城。




如無意外,他們出境的關鍵,也定然與這三個劇情提示有關。至於具體是要他與清音仙君做些什麼,原著沒提——畢竟那玩意搞個幻境的意義就是為了飆車——他想要知道的話,便只能是與仙君合力拿到題目。




而如今,岑雙便走在清音仙君所在的相府,前去對答案以及看好戲的路上。




夏日的微風拂過花草,帶來一陣芬芳馥郁的花香,漫步盎然綠意點綴的九曲迴廊,往左看,是菡萏搖曳的清水池塘,往右看,是楊柳青青的綠岸風光,往前看,是一道隱約露出幾根翠竹的景牆,往後看……




“殿下!六殿下!您,您怎麼走到這兒來了,等等,等等小人為您通報——”往後看,是追了半天終於追上岑雙的那位丞相大人的貼身侍從。




而明明看起來走得很慢,卻輕鬆將人甩掉的岑雙這次終於頓住步子,回過身時,微微一笑:“不必了,先前不是通報過了,想必丞相大人他是見我的,既然他點頭了,我又何須再等,何況,為何三皇兄來了便不能見我,又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說是也不是?”




侍從呆了一瞬,半響才吶吶道:“殿下說的,有理,那……小人為您引路!”說罷匆忙垂頭,跑到岑雙前面引路去了。




這侍從眼下莫說耳朵面頰,就是整個脖子都紅了,他看似沉著地朝前走著,其實連六殿下有沒有跟上來都沒有注意到,因為他現在還無法從方才的畫面中回過神,內心尖叫,靈魂吶喊,俱不能宣之於口,以至於他不敢再看六殿下一眼。




彼時六殿下身後是大片的菡萏與竹影,有微風輕輕吹動六殿下的髮梢,他的髮梢微微晃動,他的紅唇也微微揚起,因六殿下膚賽霜雪,於是那一抹紅豔便分外惹人注目,像極了開在冥府的曼珠沙華,美麗卻實在危險,讓人有心嘗試,卻又不敢涉足。只感嘆,池塘中的雪白菡萏,楊柳岸的青青垂柳,景牆後的綽約竹影,都不及他回眸剎那,笑意嫣然。




從前只道三皇子生得明豔動人,可自從六皇子斷崖回來之後,以後又有誰還敢在六殿下面前道個“豔”字?從前旁人說三皇子男生女相傾國傾城,可若三皇子是傾城顏色,那六皇子豈不是足夠亂世的殊色了?不錯,六殿下生成這樣,




倘若他不是皇子,不知會引來多少人覬覦,那些人會為了他爭來搶去大打出手,如此一來,只怕這世道都要亂了去。




可即使六殿下是殿下,憑他這副相貌,只怕來日中秋夜宴,普一現身人前,還是會引起軒然大波。




侍從邊走邊想,卻忽然覺得身後未免太過安靜,停下去看時,才發現對方居然站在原地不曾走動,侍從有心想問,卻忽地觸及六殿下似笑非笑的狹長眼眸,心下一慌,竟是“撲通()”




“……?()?[()”




岑雙:“……”




他有那麼嚇人麼?




岑雙托腮將這顯然還是個少年的紙人npC打量了幾眼,心中估摸著,這鏡靈還活著時,大抵是個極端顏控。鏡靈是鏡妖被煉化後殘留下的一道靈識,鏡中世界的紙人俱是它所製作,自然受它影響最重,所以這鏡中世界的紙人們如此三觀跟著五官跑,可見鏡靈是個什麼尿性。




雖然這小隨從在想什麼幾乎都印在腦門上了,但岑雙終究沒什麼計較的心思,當然也沒叫對方起身就是了。托腮的手放下,也不需要人領路,直直朝目的地走去。




徒留侍從跪在原地,打了個寒戰。




因為六殿下方才路過時,斗篷帶起的那一陣風,可冷了,像數九寒天裡才有的刺骨寒風,又像是被冰封千年的人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寒意。




怎麼會有人笑得與春風無異,卻又詭異得像是深埋墓地千年不腐的屍體?所以說,六殿下他哪裡是什麼供人爭搶觀賞的嬌花,分明是藏在冰河之下的暗礁,其深邃危險,是足以致命的。




只這一剎,侍從終於不敢再東想西想,當下便將紛亂的心思全都收拾起來,站起身時,倒沒有再追上去,而是轉身朝門口走去。




相爺方才說了,六皇子以後進出相府都不用稟告,任對方自由來往,所以他得去通知那些守在門口的人才行,以後他們這個府邸可就又要多一個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人了。而他方才的阻攔,其實也只是擔心六皇子被三皇子遷怒,畢竟三皇子拿鞭子抽人時,那是真的痛。




而且三皇子醋勁賊大,還不自知。原本侍從還擔心模樣生得好似人間富貴花的六殿下受欺負,如今看來卻是他想多了,因此這麼一明白,他自當不再多管閒事。




——但話說回來,六皇子怎麼看起來頗為熟悉相府似的,居然能精準地朝著相爺所在的書房走去的?




只記得自己在幻境中身份的小紙人,自然不知道他方才各種聯想猜測的乃是位仙人,而且是位大老遠就聽見爭吵聲,因此完全是循著聲音走過去的仙人。




不錯,就在不遠處的那座書房,源源不斷傳來的聲音都快將岑雙耳朵吵聾了,哪裡還需要人引路。其實要說爭吵也不完全對,因為那完全是三皇子一個人的獨角戲,隨著岑雙越走越近,那聲音也越來越大聲。




“什麼意思,你是在跟我開玩笑?什麼叫不認識我,我問你什麼叫不認得我了?!”是三皇子的聲音。




“丞相大人,本殿下與你說話你聽




()到沒有!”還是三皇子的聲音。




“赫連清音!你看著我!說話!”




岑雙已經穿過景牆,




正正好能透過大開的窗戶看到室內的情形,




他稍加思索,便走到了一側的棵古樹旁。這古樹高大繁茂,一看便是前人不捨得砍伐,遂留著做了一道景緻,而今倒也成了岑雙“觀景”的好去處。




岑雙坐到樹杈上時,並未發出什麼動靜,輕晃的樹葉有如風來,並不明顯,至少從表面來看,室內的那兩人並沒有一個往這邊看,而從他的角度看去,三皇子與清音仙君俱是背對著他的方向,具體而言,便是清音仙君背對著他們兩個人,單手負於身後,透過另一扇窗,看著不知名的地方,而三皇子則幾次三番衝著清音揚起鞭子,卻又沒有一次落下。




當然,他就算打了,也傷不到清音仙君分毫就是。




不過在三皇子忍無可忍叫出仙君本名後,也正是岑雙剛爬上樹的那一剎,對方終於轉過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岑雙的錯覺,他那一剎似乎看到清音仙君彎了下唇角,因為弧度太淺又一瞬即逝,讓岑雙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等他定睛一看時,清音仙君便又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