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臺 作品

第二百二十一章 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


  尤其是在春日,黃昏總是來的很快。

  日光還不曾蒸發山野中的水氣,太陽就已經跌落進了西山。

  一旦沒有了陽光,二三月的春日就有些寒冷了。

  呼呼的冷風帶著濃重的寒意,吹著月輪精緻的臉。

  只是,傍晚總是徵兆著夜幕的降臨,隨著龍捲風帶著月輪落在陌生的山路上,月輪本來就白皙的面容變得更加蒼白了。

  她懼怕這群山,懼怕這崎嶇的山路,懼怕冷風,也懼怕未知的夜。

  所以,眼前這不過十八歲的女子跌跌撞撞循著群山中透露出來的一絲光亮,揣測著太玄京的方位,朝著那繁華的都城而去。

  可是很快,光便沒有了。

  春風驅趕著白色的濃霧,遊蕩在山路上,讓月輪不知如何前行。

  而她也怕自滿山遍野的陰影裡,跑出一隻山鬼,又或者跳出一隻妖物,將她一口吞入腹中。

  她因為恐懼這些陰影而流淚,並且躲入了一處山石的縫隙中。

  月輪是齊國人,身在齊國,長在齊國,也曾經跟隨父親拜過齊國的鬼,也曾無意中見過齊淵王行下的血祭,膽子比起大伏的少爺、小姐更大一些。

  可是……

  當那山石縫隙中游走的蟲子,爬行在她的絲衣上,月輪甚至不知該如何呼吸,她緊緊閉著眼睛,瑟瑟發抖。

  這莫名其妙離家的女子不敢出聲,更不敢亂動,因為她隱約間聽到一陣腳步聲,正在朝這邊靠近。

  “是山中的野人山匪,還是妖物?”

  月輪膽戰心驚,修長的睫毛還在不斷顫動。

  可是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就好像近在咫尺。

  月輪不敢睜眼。

  她懼怕自己睜開眼睛,就會看到一張蒼白的面容,又或者一張血盆大口,裡面也許還會遍佈尖銳的獠牙。

  “咦?”

  可下一瞬間,月輪便聽到有人開口,語氣中帶著詫異:“這倒是一遭奇怪的事。”

  月輪聽到這道聲音,神色亦有些變化,她緩緩睜開眼睛,沿著山石縫隙看去。

  夜幕已然降臨,黑暗吞噬了一切,月亮似乎被雲霧遮掩,不曾降下一絲一毫的的光。

  再加上方才始終閉著眼眸,月輪睜開眼睛,入目之處就是一片漆黑。

  她看不到眼前說話的人的樣貌。

  可是月輪很聰明,早些時候還在轎子中,她就已聽過這聲音。

  月輪還記得自己掀開簾子,看上遠空。

  遠空中血色霞光閃爍,霞光包裹下,當時描出了一個烏黑的人影。

  那人影配著刀,站在天空中,輕蔑的對那些她曾經恐懼無比的修士大人們說話。

  “是那位殺人的刀客。”

  月輪心中鬆了一口氣。

  最起碼,比起山鬼、妖物要更好許多

  早在方才爭鬥之地,那被高離大人稱之為南風眠的青衣刀客若想殺她,有不少的機會,但卻並未動手。

  在當下的黑夜中,能遇到南風眠,對於月輪而言是最好的結果。

  一道元氣陡然燃燒了起來,並且化作了一道火光。

  驟然亮起的光芒落在月輪眼中,讓已經習慣黑夜的月輪睜不開眼睛。

  直至熟悉了光明,月輪這才在火光下看到南風眠的樣貌。

  南風眠黑髮束在身後,一半青衣已經被鮮血染紅,甚至有些發黑,猙獰的傷口還不曾被處理,血肉翻卷,看起來有些悽慘。

  可這刀客的表情一如之前那般輕鬆。

  他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根柳枝,叼在嘴中,腰間的長刀好像卷積著春風,哪怕是月輪這等並不曾修行的女子,都隱約能看到微風吹拂。

  除此之外……南風眠身旁憑空懸浮的一隻龐然巨獸嚇了月輪一跳。.しa

  那是一隻狼,但卻比普通的野狼要大上許多,嘴裡伸出的獠牙一如月輪方才的想象一般,厚厚的牙垢尚且不能掩蓋狼牙的鋒銳。

  在驚嚇之後,月輪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因為這隻足長一丈有餘的龐然巨物已經死了。

  它被比他獠牙更鋒利的刀光割斷了咽喉,鮮血流淌在它皮毛上,有些發黑。

  “你怎麼在這裡?”

  南風眠皺了皺眉頭,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道:“那裡才是太玄京。”

  月輪伸出滿是塵土的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臉。

  原本略施薄妝的月輪的臉,頓時花了。

  南風眠指了指遠處,又繼續前行。

  月輪並不猶豫,趕緊從那山石縫隙中鑽出來,跟在南風眠身後。

  她小心翼翼的低著頭,亦步亦趨跟這南風眠,走了數十步。

  “你跟著我做什麼?”

  南風眠停步,轉過身來挑了挑眉:“你是齊國人,伱那些齊國護衛都被我斬了,你不怕我?”

  月輪站在原地,怯生生的點頭,卻並不開口。

  南風眠以為月輪不會跟著自己了,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身來。

  他仔細看了月輪一眼,忽然恍然大悟:“也對,你並未修行,此時已經入夜,若你就這麼走山路,大約是要丟一條性命的。”

  南風眠說話間左右看了看,又看向遠處月輪剛剛脫身的山石縫隙。

  “你身份不凡,只需要熬一熬時辰,不消明日,也許再過幾刻鐘,自然就會有人來尋你。”

  “你進去,我為你抓些霧氣與春風,吹去你身上的人味,遮住你的身影。”

  南風眠決定對眼前花了臉的女子伸出援手。

  月輪卻搖頭。

  南風眠皺眉,轉過身去前行,那女子卻依然跟在身後。

  “賴上我了?”

  南風眠抬頭看了看天空,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傷口,元神又因為那擊敗了七星劍座的一劍而枯敗不堪。

  此時乘風而行,登上虛空,氣息外露,反而更容易被人察覺。

  可南風眠又是何等的人物?

  他如果想要甩開身後的女子,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身後這羸弱女子踉踉蹌蹌前行,又因為遠方傳來一陣狼嘯聲而身軀顫抖。

  南風眠心中任俠之氣驅使下,他索性就地坐下,又點燃一團元氣篝火。

  他拿出一柄小刀,細細剝皮。

  不論是他行走天下時,還是身在北秦時,曾經剝下過無數野獸的皮毛,早已駕輕就熟。

  沿著皮肉縫隙、隔膜,沿著筋膜的紋理,南風眠手中的小刀飛舞在皮與肉中,不消片刻,那巨狼身上最嫩的一大塊肉就被南風眠料理下來,懸浮在篝火上炙烤。

  篝火散發出來的暖意,也讓早已被瑟瑟發抖的月輪不至於那般難熬。

  她坐在篝火旁邊,抱著自己的雙腿,一邊流淚,一邊緊緊盯著南風眠料理那隻巨狼。

  平日裡,哪怕無意間看過齊國血祭,她也是看不得這些血腥場景的。

  只是今日,月輪懼怕自己鬆懈些,眼前這位青衣刀客就會在轉眼間消失。

  南風眠之所以不殺眼前這女子,是因為她並未修行。

  殺齊國修士,是因為不願意見那橫山府中的齊國惡孽太子因此而得勢,繼續戕害無辜之人。

  可早在爭鬥中,南風眠就已經感知到這轎中的女子手無縛雞之力,並非什麼蓋世的修士。

  他原本並非迂腐的刀客,可他覺得自己以醒骨真人殺弱小的女子,未免對不起腰間的名刀。

  再加上稷下劍閣派遣七星劍座帶著七星劍護持於她,甚至齊國劍聖還在七星劍中醞釀一道劍意,可見這個女子的身份不凡。

  最起碼,還要比七星劍座高出許多。

  南風眠想要佩刀南下,想要看天下河山,卻並不是要自此叛出大伏,又或者落草為寇。

  他心中依然盼望著大伏強盛,盼望著大伏百姓能更好些。

  殺幾位齊國修士,是因為他對朝堂百官對於橫山府中的惡行無動於衷,是他對於那惡孽太子的懲罰。

  可這女子既無修為,眼中的稚嫩以及驚懼在早已看過天下諸般人的南風眠眼中,也並不像作偽。

  正因這眾多的原因,南風眠才不曾殺她,甚至在這黑夜中立起一道篝火,烤了一塊狼肉。

  月輪看著眼前專注烤肉的南風眠,心中依然有些懼怕眼前配刀的男人。

  她實在不明白齊國朝廷中為何會莫名其妙傳來命令,莫名其妙讓她這麼一位邊境小官之女遠赴太玄京。

  “父親猜測是要將我送給太玄京中的某位大伏大人……”

  這番猜測,很符合月輪對於齊淵王的印象。

  她還深切的記得,自己離

  家上轎時,正值烈陽懸空,燦爛的日光鋪灑在道路上,從這一頭到那一頭。

  原本是極好的景色。

  可那一日,母親就站在門檻以內,垂著頭哭泣,肩膀聳動,若非幾位姨娘扶著,便要暈過去了。

  父親諂媚的朝著來接她的大官微笑,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就好像他平日裡練刀時那般。

  那時的月輪就覺得,往後的路一眼看不到盡頭。

  翻越國度,道路漫長,歲月卻總是倏忽而過。

  月輪明白,當自己坐上了那轎子,轎子走走停停之間便是一生了。

  她再想要看到自己的父母,也許已是雲霓之望。

  “大人……你的傷?”

  月輪忽然想起什麼,她因為今日諸多事而變得越發虛弱,聲音中毫無氣力,卻如同鳥雀音啼,仍有些動人。

  南風眠拿著小刀割下一塊已經烤熟的肉,扔給了月輪,落在月輪的裙子上。

  如果是在家中,月輪也許還會心痛自己華美的衣裙,此時卻顧不得許多,從裙襬上拿起肉來,又因為太燙再度從她手上跌落下來。

  南風眠並不多言,這傷口看似猙獰可怕,實際上已有大量元氣入其中,再過不久便會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