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4章 匠人

    他們都姓單,彼此之間也都能算得出親戚關係。兩村械鬥對家也打死了他們家的人,不過為了防止他們在路上再打起來,一個往南、一個往西,發往了不同的地方。

    三十七歲的那個單八輩份比二十歲的單六低,得管單六叫叔。但是幹農活的時候,單六就得聽單八的了。單八經驗最足,他對祝纓道:“不如種一季豆子,豆子肥地,種一種,下一茬種旁的就長得好。”

    祝纓想了一下,這樣也不妨礙種別的。便說:“可以,不過不要都種了。”她還要弄個對比,同時要試種一下其他的種子。並且一一做了記錄。

    單八等人不識字,但是不敢不聽縣令的,乖巧地領了具犁就幹起活兒來了。

    等到他們把一茬豆子種下,又就手種了稻,縣裡的春耕也進入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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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等春耕結束,便再次將縣城中的鄉紳們一總邀到了縣衙裡來,再請一回客。縣衙沒有大廚,酒菜依舊是從外面訂的。縣城的酒樓也少,也沒什麼好選的,就還是上回那一家。

    鄉紳們心中很明白自己幹了一件好事,既自得,也高興。顧翁拿到請柬,他坐在頭桌,這回再看趙蘇跟在祝纓身後時刻準備擋酒的樣子也不覺得不順眼了。

    祝纓先說了一番話,說:“今年春耕很順利,也要多謝諸位父老高義。”

    顧翁道:“全是因為大人您運籌帷幄。”

    張翁笑道:“只有運籌帷幄麼?大人親力親為!”

    “跟我抬槓不是?大人是勞心者。”

    他們玩笑式地爭吵著,順手就把馬屁給拍了,趙蘇心道:跟唱戲似的。

    常寡婦也得與會,這樣的席吃多了,周圍的人也習慣了看到她,她也習慣了出現。此時也說兩句,稱讚祝纓不但公務上勞心費力幹得好,如今還抽空宴請他們,如此豐富,她十分感動。

    “在外面酒樓訂了些酒席,都是福祿縣常見的菜餚,花費甚少。”說著,她嘆了口氣,“花費少有時候也不是件太好的事情啊。”

    趙蘇道:“義父話中似有深意?”

    祝纓也與他一唱一和起來:“你瞧,還算豐盛吧?如此豐盛卻不值什麼錢,可見是大家兜裡沒錢。這怎麼行呢?”

    豁!戲肉來了!!!

    鄉紳們本以為是吃個席、誇兩句,然後給個租金結算的日子。這樣他們就滿足了,其他的“好處”,他們能再等個十天半個月的再說。

    鄉紳們內心激動,說話的時候卻都說著:“是啊,咱們縣地處偏僻、物產不豐,自然就窮些。”“我們鄉下日子太苦,窮人太難,早晚能過得寬裕些就好了。”

    都不提自己也很想變得更有錢,但又句句將自己也夾在其中。

    祝纓道:“我倒有一點念頭,還需與諸位詳談。”

    鄉紳們連飯都不想吃了,很想聽聽是什麼!顧翁與趙翁、張翁等幾個領頭的交換著眼色,都很心動,他們又目視關丞,以為關丞*,居然不事先透露點風聲,他們也好有所準備。

    關丞冤得要死,他事先根本不知道還有這個事兒!

    祝纓道:“事情瑣碎,有好些步驟要準備,不急在一時。諸位父老放心,福祿縣的事我都放在心上的。現在大家可以放心吃酒啦!”

    誰還有心吃酒?!!!

    鄉紳們肚裡罵娘,又不敢催她。經過春耕租牛這一件事他們都看出來了,新縣令是個能幹事的人!這種事兒跟去年將他們薅到縣城、整頓治安、徵發修渠等等都是不一樣的,以上皆是有前例可以借鑑。能看出來她能力不錯,有心幹實事。

    但是春耕租牛不同,將有牛的、沒牛的一手牽兩頭,這想法就很罕見,且還新奇。她又能安排合理。有牛的人是很珍惜自己的財產,他們將牛交出去之後是會掛心的,尤其一次提供數量多的,每天都算著:我牛怎麼樣了?

    再笨的人遇到真正關心的事情上也會變得聰明,這些人就發現,他們交出去的牛,不可能有更好的安排了!即使是他們自己,也無法安排得如此周密,既不浪費牛也不浪費時間,賺得還不少!

    顧翁等人為了示好,是出了友情價的,決心不在這上面狠撈,最後算下來的“損失”也能夠接受。沒想到按照祝纓的算法,錢沒少賺多少,牛雖累了一點也沒累壞。

    縣令運氣還好,發配過來的犯人裡還有獸醫呢。

    一群老鬼心裡存著事兒,臉上堆著笑,倒也高興,彼此碰杯。顧翁私下又跟關丞喝了一杯,給關丞使了個眼色:一會兒我找你說話!

    酒宴之後,鄉紳們到了關丞家,不免又說關丞不夠朋友!

    關丞道:“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顧翁斜眼看他,關丞啥都不知道,此時也瀟灑不起來了。不能提供情報,他也不慌,心念一轉,說:“你們要知道什麼呢?縣令大人的心思,怎麼猜得到?要是早能想到的,還用等到現在?你們早就自己做、自己發財了不是?”

    “哎呀,朝廷命官,讀書人,張口閉口都是阿堵物。不好不好。”顧翁說。

    關丞道:“真不好?”

    顧翁道:“那是極好的。”

    眾人都笑了,這回雖然沒討論出個什麼結果來,眾人的心情卻比上回討論出計劃要強得多。

    關丞道:“既然信他,那他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幹唄!已然這樣了!說句良心話,咱們這一年多也著實日子緊了些。都是為了給大人做臉啊!大人是個明白人,現在是咱們獲益的時候啦。”

    顧翁心道:呸!我的日子好得很,可沒怎麼緊。過緊日子的是你吧?不能收我們的重禮了,也不能從縣裡貪墨了!

    他慈祥地笑道:“可不敢這麼說。大人一心為公,為福祿縣著想,我們都是福祿縣的人,哪能與大人討價還價呢?”

    關丞心說:呸!上回為了一個獠兒在我這裡哭得就差上吊的是誰呀?

    兩人對望一眼,很友好地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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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祝纓將他們又都招到了縣衙,說出了她的計劃——賣名字。

    “福祿縣要不在這‘福祿’二字上做文章,就浪費這個好名字了。”祝纓說。

    其實也不一定是要賣橘子,但是福祿縣這個地方,合適賣的普通產出太少了。稻穀?倒是可以稱為“福稻”,福到,之類的。但是產量不高,總量不多,自己得吃,還得徵稅,它也不容易賣很高的價。

    當地適合種植的土地又不多,能做工的人口也不特別多,不可能任何東西都能只以一個名字就佔據高價市場的。

    只能選少數幾樣,祝纓是剛好遇到了橘子,也就琢磨了這個東西。不是她不想琢磨荔枝之類的佳果,那玩藝兒太難保存了!

    橘子這個東西,不說周圍幾個縣了,隔壁府、隔壁州都有種的!要把這個特色的招牌打出去,得精心安排。祝纓找來這些人為的就是這個,她說:“先要在附近打出名頭,試一試有多少買家、什麼價合適。”

    再說了,大家都種橘子,你拿個一樣的貨去別人家賣高價,就因你的名頭?不是找打麼?

    祝纓的意思:“要有故事!要會講故事!如果不會講故事,就要不停重複……”

    還有就是果子的品質問題等等。

    其他問題還包括怎麼樣才能讓本地的橘子“與眾不同”與別家有所區分?不然極易被冒充。

    祝纓把這些都給想到了,照她的安排,大家從現在開始行動,到今年過年的時候能過一個比較寬裕的年,然後維持下來。

    顧翁道:“大人,請恕老朽駑鈍,您既然有了這麼個主意,何不做大一點?咱們寧願多出一點路費,試一試,賣到京城如何?”

    鄉紳們交頭接耳,都覺得顧翁這主意高明。

    “要是能進到宮裡,就更是身價百倍了,是也不是?”

    顧翁道:“是啊。”

    祝纓嘆了口氣,道:“你知道宮市麼?”

    顧翁愣了一下,宮市,就是宮裡跟你買東西。有門路的,跟採買的人一起開花賬,從皇帝身上揩油水,龍油極肥。沒門路的,就是被人以賤價強買好貨,全家跳河。

    同樣的還有“貢橘”。這些祝纓都想過,但是她太瞭解宮裡這些人了。雖不至於像漢末十常侍那樣,但是特別會讓別人吃虧。福祿縣底子薄,伺候不起。宮市還給倆子兒,上貢的東西你還想拿錢回來?到時候宮裡隨手打發一點別的地方的“貢品”叫你領回去……

    “貢品”可以說是一種招牌,一般人扛不動這招牌。

    她點到即止,鄉紳們也有讀書不多的,跟鄰座打聽——福祿縣乃至整個南府,都沒什麼值得“上貢”的東西,也沒往京城賣過東西,他們不知道也挺正常的。

    打聽完了,他們都沉默了。祝纓道:“這些個辦法我當然能做,我沒損失,我升走了,你們再遭了罪罵我,我也聽不見了。你們要做麼?還是咱們先在府裡、州里賣橘子?”

    顧翁哭了,鄉老一個傳染一個,竟都落下淚來。

    祝纓道:“橘子可不好賣啊,士農工商,四民之末。談錢太俗,不談錢又太餓,我不能叫福祿縣餓著。來,咱們再合計合計怎麼種……”

    祝纓話到一半,童波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大大大大,大人!出、出、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