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4章 匠人

    曹昌嘆了口氣:“怎麼忍心的?”

    侯五撇撇嘴,冷笑道:“怎麼你們村裡沒這樣的老糊塗?”

    “呃……也是有的。老的一死,兩個兒子家準鬧起來。”

    小吳道:“也忒偏心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小的要是被慣壞了,爹孃死了自己還不識數,且有虧吃呢。”

    “是呢。爹孃一死,小兒子就要家產,房子是他哥掙下的,他要,錢是他哥掙的,他也要。哎,叫他哥哥爺兒倆搬出去。龐石匠還真搬了,爺兒倆賃了個房兒住下。他兒子都以為從此兩不相欠了,哪知他弟弟又帶著侄兒跑過去要錢!說,爹孃臨死前說好的‘還與在世時一樣’,哪怕哥哥死了,侄子也不能不管他們。”

    小吳和侯五都發出響亮的咋舌聲,侯五道:“瞧瞧瞧瞧,這就死了吧?我就奇怪了,這事兒有什麼不能說的?”

    曹昌道:“怕一說就要說到爹孃,不想說他爹孃的不是。”

    小吳道:“不對呀!這麼多年了,老婆都累死了,突然心疼起兒子來了?”

    曹昌道:“小龐石匠自己躲了,他爹老婆孩子都沒了,這才發的瘋。”

    小吳的好奇心得到了滿意,大方地對曹昌說:“我哪天也都要聽差的!你只管去叫人!哎,有那麼個爹,這小龐石匠可真不容易啊。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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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了……”張仙姑也嘖嘖地惋惜。

    杜大姐道:“誰說不是呢?”

    她們也就在後衙裡說說,全縣她們最閒了,別人忙春耕,她們就瞎忙。張仙姑從街上扯了點土布,跟杜大姐兩個縫點短衣服、小布袋之類,在家裡還是穿著短些方便。張仙姑還要給祝纓做新鞋,她不幹點什麼就閒得慌。

    杜大姐搶了納鞋底的活計,張仙姑就縫個小袋子預備給祝纓裝隨身帶的筆。

    祝纓向來不幹這些活,她一手執刀,慢慢將一支簪子的簪頭雕出了形狀。

    張仙姑問祝纓:“這樣的就不能罰得輕點兒?這也太可憐了。什麼時候能回家呀?”

    祝纓隨口道:“他們不會在這裡呆太久的,回去之前得先把我要他們乾的活給幹完!”

    張仙姑高興地問:“你要幫他平反?”

    “他殺了人,自己認了,從地方審到大理複核,情由也明確,沒得反。”

    張仙姑道:“那怎麼說他能回家?”

    祝纓胡說八道:“給*事,立了功,不就行了嗎?”

    張仙姑被騙到了,笑道:“不錯!”

    祝纓道:“娘也是,別看著犯人就說可憐。”

    “懂~”

    “我是說,這故事要是他們編的呢?他就是要殺了弟弟一家奪了家產,這樣的事兒還少嗎?”

    張仙姑道:“你娘活這麼大歲數,還能叫人騙了?”

    祝纓道:“那你說,這小龐石匠說的是真是假?”

    張仙姑又卡殼了,花姐端了一碟子蜜餞過來,又摸出一包她自己配的山楂丸,說:“吃點兒消食。”才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

    她一來,祝纓就起身回房又忙去了,張仙姑道:“你瞧這孩子!”

    花姐道:“我去看看去。”

    祝纓有些話不能跟父母講的卻會對花姐說,花姐也懂她,進來就問:“你是不是又想到什麼事情了?”

    祝纓道:“時間很緊。”

    “是,春耕是講天時的。”

    “不是那個。”

    “那是什麼?”

    “如果不是冤案,尋常犯人想回京是不容易的,不過也不是沒有機會——大赦。等著看吧,要麼太子生兒子,要麼太子坐了那個位子,都能大赦。前者還好,如果是後者,這變數就太大了!我得在那之前再做出點事來!”

    所以她很忙。

    花姐道:“識字碑也要刻了,春耕很順利,你去西鄉的時候我也出城看過了。”她當過家,能看出不少門道。福祿縣在祝纓的調理下,不止是春耕,連秩序也都好了許多。譬如她們老家朱家村,也是縣令不會輕易去管的,跟汪縣令之垂拱頗有相似之處。

    祝纓不一樣!

    花姐有點驕傲,說:“你比他們都強。”

    祝纓道:“那你呢?”

    朝廷不止對官員有約束,官員的家眷也是,他們本來就不許自己出面經商、做經紀、在所任之地隨意置產業。祝纓能給花姐弄出藥鋪所需的三間門面,花姐卻不能自己出面經營。

    花姐道:“我跟廟裡的師傅說好了,逢初一、十五,我去那裡給人看病,算舍藥。”

    “明明……”

    “這樣就很好。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現在是沒功夫經營什麼醫館藥鋪的,”花姐說,“乾爹乾孃去年夏天出門就病了,眼看夏天又要到了,我在想怎麼給他們配些解暑的藥。要是有效,不止乾爹乾孃能從中得到好處,凡水土不服的都能受益呢。”

    祝纓道:“好!萬一卡在哪兒了跟我說,咱們一起想辦法。”

    “好。”花姐心中卻想,你這麼忙,現在可不能再麻煩你了。又憂愁,聖上春秋已高,真要出個什麼意外,那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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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早就開始考慮這事兒了。

    第二天,她把龐家父子都帶上,一大早就去了採石場。採石場離縣城有點距離,半天才到。因春耕,採石場上許多人都不在。採石場原本有一大勞動力的來源——犯人,福祿縣很久沒有合適的流放犯可用了,所以這個時候就很冷清。

    整個福祿縣不大拿採石場當個大收益,一是費人,二是銷路不算好。附近鄰縣也有山,誰也不用跟這兒採買,人家自己開採就行了。石頭也不值錢。那等礦產富裕的地方,比如有金礦、鐵礦之類的地方,是抓壯丁也要抓足了數的。

    祝纓跟關丞對過賬,這採石場一年的收益對全縣有限。

    現在祝纓要用到它了。

    龐石匠看到了兒子之後,就時不時看兒子,小龐石匠低著頭,也不怎麼看他爹。到了採石場,祝纓對看採石場的礦吏道:“免禮,這兩個是石匠。”然後讓龐石匠去看石頭。

    父子倆看了一回,又嘀咕一回,都說這裡的石頭可以。祝纓又學了一點石材的知識,跟他們比劃了石碑的大小——石材越大,轉運的難度就越是翻著番兒的上去。如果只是一人高、半人寬、尺厚的石材,一輛大車能拖走,難度就不大。

    祝纓就將這事兒派給這兩父子了,每天是縣衙裡出一個人帶這父子過來,礦吏接著了看他們幹活。採石場還剩零星幾個人,龐石匠父子也會採石,他們在打下石頭之前心裡就先有了個稿子,從某處到某處打眼,鑽洞,破開……

    在採石場便先將石碑弄出個大概的樣子來,裝上車,帶到縣城再細細地雕琢磨刻。

    小龐石匠花的是自己的積蓄,如今已見了底了,房錢都快付不起了。他爹在這兒幹活是聽縣衙的,縣衙只管飯,但是祝纓給小龐石匠算了工錢。工價是照著福祿縣的標準來的,幹活的時候管飯,小龐石匠也不講價,算了算還了房錢之後還有點剩餘,他就安下心來幹。

    他在祝纓面前沉默寡言,比他爹的話還要少,全不似能被杜大姐套出許多話的樣子。他和龐石匠父子倆一起動手,先把粗糙的石材打磨成碑身,這個步驟比採石、刻碑加起來都耗時!

    祝纓揹著手看他們忙碌,就說了一句:“不必那麼仔細,刻字那面平整些就行了。”

    她只要一面刻字並不刻雙面,每一通石碑上都有數字標記。石碑雖然多,不過不缺地方立它們。

    龐家父子先整平碑面,又在上面淺淺地鑿出橫平豎直的細線,打出一個一個的格子來,再在格子裡刻字。

    祝纓看完他們刻好第一塊石碑,心中很滿意,道:“就照這個辦。”

    龐石匠又向她提要求:“活計多,小人的傢什磨損快,得時常修補。”

    祝纓道:“那兒不有一個鐵匠麼?”

    大理寺諸位實在夠意思,祝纓要各種工匠,他們就努力送工匠來。如果不是手上犯人數目一時湊不齊,真能給個“百工”。

    鐵匠姓萬,萬鐵匠犯案就很“正常”了,沒有任何的恩怨糾葛,就是喝醉了酒跟人打架,鐵匠的力氣一般人哪裡吃得消,一拳擂在太陽穴上把人打死了。大理寺就將他也打包送了過來。

    福祿縣自己也有鐵匠,技藝卻是不如萬鐵匠了。

    萬鐵匠幹活的地方是縣城的鐵匠鋪,與龐石匠幹活的地方很近。福祿縣衙雖然小,該有的還是有的,比如坊市,不過數目少、地方小而已。市集只有一個,前面開店、後院當工坊。萬鐵匠給龐石匠把釺、鑿等物收拾好之後,就坐著看本地的鐵匠幹活。

    鐵匠很忙,春耕時有用壞的犁也會拿過來,萬鐵匠看他幹活不利落,就跳起來說:“你這樣不行!”

    “那你來!”

    “我來就我來!”

    有萬鐵匠的加入,鐵匠這裡活計幹得就快多了。鐵匠心道:這可是你自己想幹的,不是我求你的,我也不會給你算工錢。

    萬鐵匠卻沒那個心思,專一干活。

    大理寺給祝纓選的這些個工匠,是真的挺好使的。祝纓又把獸醫等各各安排了差使,福祿縣可不想養閒人。

    這些人除了住在縣衙的大牢裡,旁的條件還都不錯,幾個會種地的農夫甚至覺得這大牢裡比他們家還好些。他們有的還住著草房,大牢是正經磚房,蓋著陶瓦,它還不漏雨!

    六個農夫的主要任務是給祝纓種地。

    此時,祝纓請來的幾位當地老農都回家忙春耕去了,她的地也不能荒著,六個人就有了新的任務,開地、種地。六人裡,最年長的三十七歲,年輕的也有二十了——十六以下犯罪減等,也發配不到這兒來。除非他們全家倒了大黴,一塊兒判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