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06章 不值

    他們家的住宅也是一樣的道理。葬禮都辦了,家裡必然是要徹底打掃,還能有什麼痕跡實在不好講。也不能隨便闖進官員的家。

    當地的官員不是胡亂斷案的,因為李藏確實是中毒死的。老頭年紀不小了,新媳婦兒就是為了照顧他的起居才娶的,倆人就住一塊兒方便伺候,她嫌疑肯定最大。好死不死的,就是□□中的毒。因為老頭上了年紀,身上生瘡,又有哮嗽的毛病,□□是可以用來治療瘡疽、哮嗽等症的。郎中開了藥,所以家裡就有這東西。

    畢氏,剛才看的,她沒有受刑,就不能說是刑求的結果。

    她的丫環加身邊的婆子就都被抓了來,三個丫環,是因為第四個已經受刑不過死了。但是她們招認,□□這東西確實是畢氏與老管家在管。且通常是最後由畢氏侍奉李藏吃飯、吃藥的。

    □□治病的用量是有限的,也不是天天吃,正常入藥並不足以讓李藏斃命,必是有人下毒了。丫環、婆子之所以要受刑,是因為她們分別買過□□,是畢氏授意的。是幾人分幾次買的,理由是不小心打翻了給李藏配藥用的□□,怕挨罰。以及毒老鼠用。幾人買過的份量加起來,別說老鼠,都足夠毒死倆老頭了。

    男監裡關的那個老頭子,就是李府的老管家。案發的時候,老管家生病沒在跟前——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就派了自己的兒孫過去照應。但因為兒孫不是慣常侍奉的,所以沒有能夠近前伺候。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在場,也沒有察覺阻攔,於是一股腦地被送了來,權當證人。

    相較老管家,“老夫少妻”一條,就能給畢氏再多添一條嫌疑了。你說不是她,那是誰?別人沒買過□□。

    綜上所述,人家地方斷案也是有理有據的,能查的都查了,不能說昏庸。而千里迢迢去查案,當地已經給了結論,再去就是顯得不信任當地了。迎接上面的檢查,他們或許會誠惶誠恐,但是心裡怎麼想、背地裡要怎麼糊弄就是兩說了。

    查明*,誰的面子都不給是最好的。但直接懟到地方的臉上肯定不是個好辦法。

    那就不是他的事了,冷雲感興趣地問:“你說……會不會是有姦夫?那個長子?身孕,嘿……”

    一看他這不著調的樣子,鄭熹大聲咳嗽了一下,但是他沒有說冷雲。因為冷雲說話的樣子不著調,話說得卻有一定的道理。大理寺常年複核各種奇葩案子,什麼人倫慘禍都有,案子看得多了,起手就會各種懷疑。比如這種,老夫少妻,繼母、繼子的關係,起手就得懷疑一個*。

    祝纓道:“李藏七十多了,他雖晚婚,妻子小他十歲,這長子如今也差不多快四十歲了。雖不能以年齡來斷,但以他的年紀,合該是個當家做主的樣子。這樣的人最喜歡一件事——家醜不可外揚。這些都是下官的猜測,具體怎麼樣,還得看怎麼審。所以,先冷著他們,看誰先熬不住。

    就現有的犯人、證人、下面移交的東西來審,審出來最好。如果沒有進展,再跑一趟不遲。”

    裴清問道:“關押的那些人呢?”

    祝纓道:“先問了口供,按路程時間計,應該不是他們。但是如果他們是在當地犯的事,又被點了押送的差,也不是不可能呀!所以哪怕放人,也得當地來公函領人。”

    鄭熹聽她說得有條理,就說:“這個案子本來就是交給你的,現在也還交給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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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付完了上官,祝纓與左司直走了出來。

    左司直越想這事兒越覺得蹊蹺,道:“你真要再跑一趟?看鄭大人這麼個做派,催問的人來頭不小吧?”

    “陳相。李藏是陳相的老上司,不得不問一問。”

    “哎喲……”

    “是吧?”

    左司直沉重地點了點頭,說:“有點麻煩。可如果這樣,你真要大冬天的跑這一趟?跑過去,真不一定能查著什麼。我不是說你本事不行,就像咱們,經手的案子也不樂意叫別人再查不是?不給你使絆子就不錯啦,更不要提能有什麼好處。你再跑這一趟,這裡的事兒又得耽誤啦。”

    祝纓道:“那倒不怕,不是還有你們麼?”

    左司直十分擔憂:“我們可不太成啊。你還得想,陳相過問了,這個……要麼他要*,要麼,他要面子。要*,何必再多此一舉?要面子的面兒大些,偏偏繼夫人又是這樣。你可要想好怎麼對陳相說了。”

    祝纓道:“實話實說算了。”

    “不可掉以輕心呀,那也是你捅出來的。”

    “呵呵,”祝纓說,“他愛生氣就生氣唄!我還要生氣呢!”

    “別說氣話!”

    祝纓道:“這事不算到我頭上也要算到我頭上了,事到如今,不如硬氣一點。再說,出現了意外,再繼續賣這個人情就不划算了。鄭大人面上我也要說,咱們賣人情是為了什麼呀?陳相也不會為個死人向鄭大人許諾太多,繼續下去鄭大人也是不划算的。”

    左司直道:“不錯!繼續賣人情要虧本了!那牢裡?”

    “先冷著。你要想審,就去提審男犯,女囚不要管,不要跟她們說話。先冷一冷,養一養,別打死了。”

    左司直道:“不錯!我去審審男犯,萬一真是他們呢?投藥才用多大點時間?”

    祝纓道:“不用再看看案卷嗎?”

    “不用,先例行問話。回來再細琢磨也來得及,上頭要問起,總要有點供詞可以搪塞。不審女囚,就拿男囚湊個數。”左司直說。

    祝纓與他分頭行事,她需要再仔細研讀一下案卷。能通過案卷看出來是最好,她其實挺不想為李藏這事跑一趟的,說要跑一趟不過是在上官面前說點好話而已。有什麼事是隻能讓一個妙齡少女嫁一個半死老頭才能解決的?笑死。又不是嫁了死皇帝好當皇太后!

    這案卷她已記了下來,卻仍是攤開了,重新一字一字地讀。將各人的供狀都看了一遍,明顯能夠看出來,丫環婆子的話裡說的是奉了畢氏之命買了□□,但是都沒咬死是親眼看到畢氏投毒的。而男僕那裡,則是隻管喊自己冤枉。李家人就更有意思了,李家長子認為沒有這種事,就是用藥過量了,這也是畢氏的說法——李藏不舒服,要求加大了劑量。

    但是李家次子、三子,兩個出嫁的女兒則堅持,肯定是小媽害了他們親爹。甚至說,畢氏十分有心機。幾年前畢家敗落之後,就投奔了李藏,畢氏因為青春年少,被李家主母“養在身邊陪伴”。李家主母還沒死,就做主讓畢氏接自己的班了。

    當時大家都是十分反對的。因為這破事聽起來實在是太不好聽了!而且這事居然還成了!從他們的證詞中能夠感受到明顯的憤怒,“欺瞞”“哄”“騙”之類的用詞頻頻出現。且他們都說,父親之前並沒有提及病情加重痛苦不堪要增加藥量,老管家等人的證詞也證明了這一點。至於李家長子的證詞為何與他們不同,他們則是說:大哥傻!裝正經樣子!就是不心疼爹孃!木頭人一個!

    因為有他們在,並不相信老頭是單純用藥失誤,他們自己找了郎中、仵作,都畫了押。正因如此,祝纓兩相對比才比較相信地方的審查。

    再仔細看李家長子的供詞,用詞則是十分的平靜,不見有這些詞。然而也沒有什麼溢美之詞,通篇都非常的平靜。

    再看畢氏的供詞,關於嫁給一個老人,她的說法是“報恩”。說自己不會謀害“丈夫”,因為自己的孃家已然赤貧,還得指望著這個“丈夫”補貼孃家。如果是繼子當家,那麼肯定沒有現在過得寬裕。

    “有趣啊……”祝纓喃喃地說,“她不是夫人。”

    李藏沒有為畢氏請封誥命,她不是“夫人”。

    看到一半時,崔佳成、武相又來了。祝纓定的規矩,不能單獨見,現在她們是兩個人,祝纓這裡還有吏、有胡璉,確實不是單獨見了。

    祝纓只得放下手中的案卷,問道:“怎麼?”

    兩人對望一眼,武相道:“大人,不知我們能不能看一看女卒們的履歷檔案。”

    胡璉“噗哧”笑了出來:“可算想到了。”

    祝纓讓一個吏引她們去借看,說:“就在這裡看,大理寺的案卷不許帶出。看完了歸還。”

    顧不得其他,兩人趕緊拿了看。攏共八個女人,可以書寫的實在太少了,只有最簡單的出身和家庭情況,再多也是沒有了。兩人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歸還了案卷來向祝纓告辭。

    武相問道:“不知女囚那裡何時提審?下官也好早做準備。”

    祝纓道:“不要管這個。”

    “是。”

    看她們走了,胡璉才說:“這些女娘,就是比人想得慢。”

    祝纓道:“想著了就好。”

    “嗯,不錯,有了她們,起碼咱們這兒不會出個孕婦。”

    祝纓也笑了,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著手辦理大理寺的雜務。本來是打算照著陳相的意思,把這個畢氏給開脫出去的,“老人受不了病痛,用藥過量”完全可以解釋得通。沒抓著現行,侍女還拷打死了一個。如果硬要拿這個說事,確實能推翻當地的結論。鄭熹和祝纓本來也都想這麼糊弄過去,人家長子都不在乎了,只要個“體面”。李藏死了,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不管畢氏是好人還是壞人都不要緊,她不想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