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188章 唯獨常葳有的優點




    誠然袋裝的糧草淋雨會腐爛,但那也是到了之後清點才會發現,怎麼會運送來的就直接少了一半?



    他們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藉口,說什麼馬車掉山裡去了,船隻掉河裡去了,走路上被山匪劫走了,屯田元帥常遇春怎麼沒遇到這麼多事?



    請朝廷徹查!



    朱標喝了一口熱水,道:“我只是拋磚引玉,要從這段話中找出問題給他們扣奸臣貪官甚至不忠誠的帽子,能找很多處。爹你肯定看過宋時黨爭,文人們找錯漏扣帽子可是太容易。關鍵是,皇帝站在哪邊,採取誰的看法。只要有一個英明的皇帝,這一切就不會失控。”



    朱元璋的眼神變得犀利了一些:“如果皇帝不夠英明,被朝議牽著鼻子走,就是朝堂混亂的開始?”



    朱標嘆氣:“對。但這不可避免。”



    朱元璋看著面前的炭盆,眼中火光影影綽綽:“是啊。”



    父子二人同時沉默了許久,朱元璋收起眼中的鋒芒,繼續癱在椅子上,道:“朝中查了這麼長時間,關於空印案的新朝議又要開始了。你爹我躲不了懶囉。我這就遞摺子讓皇上找常遇春去朝上吵架。”



    朱元璋已經明白為何此事非要常遇春不可了。因為常遇春也運糧,但他既不用空印提高效率,也不會在路上折損一半糧食。



    這不一定是別人真的貪汙了,因為常遇春是用軍隊運糧,沿路還有百姓爭相自願為常遇春開道。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常遇春是大明的官,他可以質疑元朝的官場潛規則;



    常遇春是愛民如子的屯田元帥,他可以痛斥糧食“數目對不上”對百姓的危害;



    常遇春能做到不空印也不折損太多糧食,他就是能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做不到的人指指點點。



    常遇春這番“做得到”有其不可複製的緣由?那正好胡攪蠻纏把別人給氣死。



    朱元璋做決定後,道:“其實這一席話一開始就是詭辯吧。空印是官場潛規則,但可不只是運糧時才用的潛規則。從南京到地方,大大小小官府無數官員,都習慣先把官印蓋好,然後拿回家慢慢寫公文。這一切,和運糧一點關係都沒有。”



    朱標道:“這就是詭辯。這和人不應該吃人,但對方會搬出‘饑荒的時候百姓易子而食難道有罪嗎’的極端例子來辯解。其實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辯論,本就只是吵架,根本不是講理。而且爹,其實這個最大的漏洞你還沒抓住。”



    朱元璋挑眉:“你先別說,我先想想。”



    朱元璋冥思苦想了許久,朱標都喝完了一杯熱水,考慮要不要上廁所的時候,他才舒展眉頭,道:“最大的漏洞是上書人本身。”



    朱標笑道:“對!”



    一個按察使的弟弟,又不是明朝體制內的官員,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官場潛規則”?他怎麼知道各地糧食運輸折算過半?又怎麼讓皇帝看到這一封上書?



    朱元璋又盯著火盆看了一會兒,然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麼明顯的漏洞,為何標兒說之前,他都沒有想到過?



    因為時常會有“民間清流”的上書堆到他的龍案前,所以他已經習慣了嗎?



    這也是潛規則嗎?



    真的民心和假的民心,只坐在皇宮裡,真是難以分辨啊。



    朱元璋不到河水化凍就離開了,只陪著朱標過了一個除夕和初一。



    馬秀英這次沒過來。朱元璋說,現在南京人心惶惶,他不能把家屬全都帶走。



    朱標說他信了。



    他送朱元璋離開之後,回到書房,看了一會兒書,沒看進去。



    今年時間過得真快。



    洪武四年春耕剛開始不久,朱文正擺了朱標和李文忠一道,跑去捕魚兒海了。



    朱標先是為朱文正收拾爛攤子,然後出使高麗,屯兵耽羅島,派人出使倭島,回來時已經秋收,然後繼續收拾爛攤子……



    一眨眼,洪武四年就過去了。



    現在是洪武五年(1371年),大明建立的第五個年頭。



    一個新王朝才剛進入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收官階段,官場已經顯示出了糜爛。



    朝廷中許多官員已經不再把百姓放在心上,而是為自己和家族、家鄉的利益斤斤計較。英武開明的皇帝和他智慧的心腹們陷入官場泥潭,開始懷疑自身那一套規則是否真的不適應一個王朝。



    這才是洪武五年啊。



    朱標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久久無言。



    穿越者的最大的金手指是高屋建瓴的視野。朱標知道,元末明初這個戰亂未息的階段,是華夏改變的契機。一旦大明統治穩固,華夏將再次陷入封建王朝的輪迴。



    因為華夏的封建體制已經太過完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先進——它有較為完善的更新換代機制,將百姓們的閾值牢牢控制到進一步改革的臨界點上。



    這個完善的機制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百姓們在過得不好的時候,揭竿而起換一個新皇帝新王朝是理所當然的行為。



    這就像是一座房子,如果修修補補還能住人,房屋的主人就很難下定決心拆了舊房子建新房子。



    因為華夏這一棟房屋的主人只有這一棟房子,拆房子的過程中會遭遇日曬雨淋,誰也不能保證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只有房屋本身就搖搖欲墜的時候,在封建統治和封建思想最薄弱的時候,華夏這個巨人才有往前邁一步的契機。



    只是朱標沒想到,封建統治的穩固居然這麼快——這個穩固並不是百姓過得好了,而是官吏們已經完成自己的利益分配,又擰成了一股無可撼動的繩索。



    “我……如果真的是朱太子,就好了。”朱標突然自言自語。



    然後,他又自嘲地笑道:“我是不是朱太子不重要,我爹是不是朱元璋才最重要。要下定決心了啊。”



    是閉上眼繼續當一個封建好官,還是睜開眼去當一個狂妄的可能被隕石砸死的穿越者,該下定決心了。



    只是這決心真的很難下。



    有時候,承擔責任,比死更難。



    朱標不怕罵名,他只怕這個國家的未來,比原本的更差。



    因為他所來自的時代,雖然已經經歷過慘絕人寰的痛苦,但已經浴火重生了。他不能保證自己能做得更好。



    就在朱標猶豫的時候,朱文正和李文忠再次大捷而歸——其實他們早就大捷了,只是被雪堵在路上回不來。



    當朱標告訴兩個哥哥,爹來北京過年的時候曾經笑話他們,說不知道他們倆是不是被凍死的時候,朱文正和李文忠的臉色都很精彩。



    兩個打了兩次意義重大的大勝仗,將殘元勢力徹底掃平的將軍萬萬沒想到,他們效忠的皇帝不然沒有讚賞和關心他們,還嘲笑他們,詛咒他們被凍死。



    他們明白了,這位皇上不是義父,簡直是他們親爹。



    不是親爹,沒這麼損!



    雖然朱文正凱旋,北直隸也沒有發生糧食危機,但朱標還是拎著棍子把朱文正揍了一頓,並讓越來越愛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劉璉將這一幕畫下來,印在報紙上給百姓們看。



    當朱文正逛街的時候,時不時有百姓看著他捂嘴笑。



    有膽子大的老人仗著自己年紀大,還去問朱文正是不是真的捱打了。



    朱文正得意洋洋:“就標兒那個小胳膊小腿,他打不動我。”



    老人:“……”



    他決定和幾位八十歲以上的老人聯名上書,讓皇上親自來把燕王打一頓。



    這孩子就是欠抽啊!



    “正哥,爹說你剃了個禿頂,怎麼這麼快就長出來了?”朱標站在坐在椅子上啃果子的朱文正身後,使勁薅朱文正的頭髮。



    朱文正口齒不清道:“沒長好,你把我頭髮散開。”



    朱標把朱文正頭上髮髻解開,笑得差點把口水噴朱文正的頭上。



    朱文正的頭髮確實長了出來,但還很短。



    朱文正把周圍頭髮和中間短髮一同梳起來,就看不出來中間頭髮短了,只是髮髻的髮量少了一點。



    但一旦散開,朱文正的髮型就特別搞笑了。



    李文忠也笑個不停:“他居然真的把頭髮剃了,那個殘元新皇帝死得不冤。”



    誰能料到大明的燕王居然還能剃個蒙古人的禿頂髮型?大明的燕王臉都不要了嗎?



    是的,朱文正從來不要臉這個礙事的玩意兒。



    “聽說朝廷又吵起來了?”朱文正因為不要臉,所以就算被朱標和李文忠嘲笑狗啃了似的髮型也不在意,“真麻煩,一併砍了不好嗎?”



    朱標道:“人全砍了,誰來做事?”



    朱文正皺眉:“怎麼?大明才剛建立幾年,朝堂裡做事的人都變成奸臣貪官了嗎?這大明建立還有什麼意思?”



    李文忠趕緊道:“別胡說。怎麼可能?還是有很多好官。比如我們家標兒。”



    朱文正把果肉嚥下去,橫了李文忠一眼:“閉嘴吧李保兒,你拿我們家標兒和朝中那群大臣比,你也太侮辱標兒了。你不是個好哥哥。”



    李文忠:“……”糟糕,他居然無法辯駁,甚至想要向標兒道歉。



    朱標笑著打圓場:“好了,朝堂中的事,和我們邊鎮的人什麼關係。既然正哥你回來了,咱們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