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53章 文人們的玲瓏心思




    朱元璋說著,樂道:“說不定真的會!”



    劉基不敢置信地看著露出看樂子笑容的朱元璋:“主公,我為你出謀劃策,你居然想看我笑話?”



    朱元璋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哈哈哈,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只是提醒你,想個辦法討好你師兄!”



    劉基深呼吸,咬牙切齒:“謝謝主公關心?”



    宋濂笑得前俯後仰,大文人的形象完全被他拋到了腦後。



    這時候,李善長抱著一摞文書,面色黝黑地一腳踹開他們暫住的房屋的門,咆哮道:“你們拋下公務,在此躲懶,還笑得這麼大聲?!你們是不是想氣死我?!我也不幹了!!”



    朱元璋和宋濂的笑聲戛然而止,劉基也趕緊堆起滿臉討好,頻頻拱手作揖。



    “百室,別生氣,我們也有正事,真的有正事,不是在躲懶。”



    “百室,放輕鬆,深呼吸,彆氣,我立刻幫你一起處理文書!”



    “李先生,相信我!我們沒有拋下你一個人工作!”



    李善長咆哮:“我信你們個鬼!”



    說完,他把文書一丟,擼起袖子,一個人追打三個人,連朱元璋都抱頭鼠竄,不敢還手。



    守門的朱元璋親兵,那是不敢聽也不敢看,全當自己是瞎子聾子。



    造孽啊!



    ……



    陳標叼著一串冰糖葫蘆批改文書中,聞言抬起頭,取下冰糖葫蘆:“這樣啊,朱先生為何要逼迫季先生做選擇?季先生恐怕會生氣。”



    朱升幫陳標擦掉嘴角的糖漬,語帶諷刺道:“劉基劉伯溫以為自己算盡人心,算無遺策。以我和季仁壽的性子,恐怕會起衝突,激將季仁壽入局。我只是看在同為大帥幕僚的份上,幫他一幫而已。”



    陳標眨了眨眼,實話實說道:“朱先生,你和伯溫先生都有點可怕。”



    朱升失笑:“陰謀小道,有什麼可怕?標兒,可怕的是光明正大、避無可避的陽謀。”



    陳標道:“陽謀可怕,陰謀也可怕。一個知道還著道,一個不知道而著道,只論結果,都一樣。”



    他咬下一顆糖山楂,又酸又甜眉頭直皺。



    嚥下糖山楂後,陳標繼續道:“或許季先生知道你們倆都在套路他,才被激將成功。”



    “套路?”朱升品著這個詞,笑道,“說不定。那他要如何破局?”



    陳標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地看著吃光的糖葫蘆。



    他快到換牙的年齡,總感覺牙齒隨時都可能鬆動,不敢吃太酸太甜的零食,隔很多天才獎勵自己一串糖葫蘆。



    陳標十分珍惜地舔了舔糖葫蘆籤子,看得朱升都忍不住想再給他拿一串了。



    不過陳標很有自制力。許多人都心疼他,想要讓陳標再吃一點零食,陳標一直都拒絕。



    把糖葫蘆籤子丟到垃圾簍裡後,陳標才繼續道:“或許季先生並不是想破局,而是順勢入局呢?朱先生,我今天想去小學授課。”



    朱升嘆了口氣,道:“去吧,我留在這裡。”



    朱升摸了摸陳標的腦袋,道:“可以多玩一會兒再回來。你還小,不該如此勞累。”



    陳標笑道:“謝謝朱先生關心,我有分寸。累了我肯定會休息,不會勉強自己。對我來說,處理這些可比陪弟弟們玩有趣多了。”



    朱升目送陳標離去,再次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明白劉基所想。劉基擔心他利用自己的閱歷和見解影響標兒。



    他也的確如劉基所想,想要試著影響標兒。



    但相處一段時間後,朱升明白,他和劉基都小瞧了標兒。標兒面上看著再謙虛,骨子裡卻帶著一種旁觀者的冷漠和驕傲,認定的事很難被人撼動。



    或許只有標兒的至親,能影響他的思想。



    這樣的人,是明君?暴君?還是聖君?



    不到未來,誰也不知道。



    倒是他自己,漸漸被標兒影響,對自己所思所學產生了迷茫。



    朱升看著手中的文書。



    不,或許他不是被標兒影響,而是被應天城中與這個亂世格格不入的歡快幸福氣氛而影響,開始不自覺地偏向朱元璋。



    聖人學說,不是為了當聖人而創造一種學說,而是為了救世濟民。



    孔聖人是如此,孔廟聖賢是如此,朱子程子也是如此。



    既然百姓過得很好,那聖學為何不能改變?



    聖學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



    陳標來到小學校時,季仁壽正在為小學生們授課。



    季仁壽看過小學生們上次月考卷子,又旁聽了幾堂課,估摸出小學生們的學習進度。



    無論是連環畫一樣的教材,還是那個簡單卻從未有人想到過的黑板粉筆,都讓季仁壽深深震撼,愛不釋手。



    他手捧應天小學的課程表,看著課程中不僅文武皆有,還有勞動課和實踐課,不由感嘆,這“小學”確實是商周時真正的“小學”,教授的內容都是貴族子弟應該學的知識。



    若朱元璋得到了天下,這些人就是天生貴人,直接可以躺在父輩的功勞上當高官侯爵。



    這樣的人,他們還需要學經史子集嗎?



    當然需要。但他們更需要的是學習“思想”,學會普通百姓的思維。



    同時,他們也該學會如何“牧民”,跳過科舉那一步,直接學習如何做官、做實事。



    季仁壽看懂小學課程背後的含義後,深深敬佩制定課程的人的深思遠慮。



    當他詢問這些課程是出自哪位高才之手後,小學裡自稱“教職員工”的教書先生們笑道,“當然陳小校長,陳家標兒啊”。



    季仁壽被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他想起劉基所說的“忘年交”,終於有些明白了。



    季仁壽藏起心中震撼驚訝,開始為小學生們上了第一堂課。



    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明明他已經為人講學無數次,但第一次有一種心潮澎湃的感覺。



    季仁壽講解的是最淺顯的理學課,即講解什麼是理學,理學有什麼用。



    這本應該很枯燥,但季仁壽舉了許多有趣的例子,還興致勃勃在黑板上畫畫,小學生們竟然也能聽得進去。



    陳標趁著季仁壽背過身寫黑板的時候,悄悄坐到了周驥身邊。



    把正在打瞌睡的周驥嚇了一跳。



    為了培養小學生們的同學情,陳標特意弄了長條桌,讓他們擁有同桌。同桌和座位,都一月一換。



    周驥的同桌今天正好請假,陳標就溜到了周驥旁邊,假裝自己是周驥的同桌。



    季仁壽講課講得心潮澎湃,紅光滿面,居然沒發現教室裡多了一個人。



    周驥擦了擦額頭上驚出來的汗珠,在作業本上用細炭筆寫字:“小先生,你怎麼來了?”



    陳標寫道:“別說話,閉嘴認真聽課。”



    周驥立刻不敢走神,挺直了背,還認認真真用那一手的狗爬字記筆記。



    雖然周驥已經被陳標教得能較為認真的學習,但練字需要很大的毅力,周驥顯然完全沒有毅力。



    陳標看著周驥那一手的狗爬字,想起自家爹的狗爬字,不由皺眉。



    希望他爹回來後,一手字不會因為軍旅生活更加爛。



    季仁壽繼續講課。



    上文化課時,陳標將一堂課設置為三刻鐘的時間,即後世四十五分鐘左右。這是後世公認的人的注意力能一直集中的時間。



    季仁壽第一次授課,居然能在鈴聲響起之前準時講完,還預留出了提問的時間。



    陳標高高舉起了手。



    季仁壽這才發現小學生堆裡,混進了一隻標兒,不由莞爾:“陳小先生有何賜教?”



    陳標道:“先生,你講的不是傳統程朱理學,而是心學。”



    季仁壽搖頭笑道:“標兒,心學理學,都是儒家聖學。心學是從程子開端,最早追溯至孟子,怎麼不是傳統?”



    陳標心道,狡辯。



    朱熹在世的時候,心學和理學也打出了狗腦子。



    不過心學確實是從二程開始研究,到明末王陽明時發揚光大。這一切源頭,也確實是孟子。



    無論心學理學還是事功學,都是儒學內部紛爭。



    春秋戰國的時候,儒家內部也分列成不同的學派,最後出現了許多法家、縱橫家、陰陽家等代表,甚至儒家的死對頭墨家的思想,也融入了儒家之後的思想。



    將來,儒家也會繼續融入其他思想,踐行“和而不同”“求同存異”“三人行必有我師”。



    陳標眼眸閃了閃,繼續試探道:“聽先生言論,並不遵循性善論和性惡論,而是無善惡的思想,經過善的教化就是善,經過惡的教化就是惡?”



    季仁壽嘴邊的微笑幅度增加,道:“卻是如此。”



    陳標道:“無善無惡一片混沌,這是禪宗的思想吧?”



    季仁壽強壓住嘴邊笑意,板著臉嚴肅道:“什麼禪宗?禪宗有的思想,我們儒家不能有嗎?”



    陳標看著季仁壽眼中的笑意,心中微微嘆氣。



    好了,他發現了,這的確是程朱嫡系,非常典型的程子思想繼承人。



    可惜,他繼承的是程子心學。



    他們應天的那些大文人們,個個都是程朱理學的嫡系弟子,各個也精通理學,但又不止精通理學。



    陳標明白了,大賢就是要兼學許多學說,從中選出自己認可的思想。



    這就叫“盡信書不如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