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53章 文人們的玲瓏心思

    季仁壽不是蠢貨。



    他立刻找到府中客串大管家的陳英, 詢問陳標的去向。



    陳英疑惑道:“不是先生提議,讓標兒和朱先生去大帥府暫住?”



    季仁壽在袖子裡的拳頭都捏緊了:“我的提議?”



    陳英見季仁壽的模樣,立刻猜到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誤會。



    為了不讓季仁壽誤會標兒, 陳英詳細解釋了這件事。



    季仁壽來到陳標家中第二日, 陳標和季仁壽的夫人出門採購,朱異就開始請教季仁壽。



    第三日, 季仁壽夫妻倆閉門不出整理行李,朱異繼續上門請教。



    第三日當晚, 朱異找到陳標, 傳達季仁壽的話。



    季仁壽說,他來到陳府小住後, 見到朱升一些機密文書不好帶回陳府處理。每日朱升和陳標都要前往大帥府, 實在是辛苦。他提議讓陳標和朱升住進大帥府, 自己不需要人陪同。



    季仁壽還說, 和朱異相處很愉快, 甚至有收朱異為徒的想法, 所以陳標完全不用顧忌他。



    朱異這麼一說,陳標自然就信了。



    季仁壽一直拒絕出仕,陳標認為自己算朱元璋這裡半個官方人士,所以季仁壽想委婉和自己劃清界限, 情有可原。之所以讓朱異來傳話, 恐怕是這話若當面說, 恐怕會引起誤會。有個中間人,大家沒有面對面,不會太尷尬。



    再者, 陳標在朱升的提醒下, 沒有像往日那樣讓人把文書拿到陳府處理, 確實得去大帥府。陳標是一個加上午睡時間,每日不睡夠五個時辰就會渾身不舒服的小懶蛋。若住在大帥府,他就能晚起床,不用佔用下午玩樂的時間補覺。



    季仁壽可能看到了他的辛苦才如此提議,讓朱異傳話,就是讓陳標不用推脫。



    於是陳標就順從季仁壽的好意,和朱升一起包袱款款去大帥府了。



    陳英見季仁壽的表情越來越憤怒,忍不住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朱異。



    季仁壽也看向朱異。



    朱異後退了幾步,滿臉通紅:“我都是聽父親的話。”



    總之,別怨我!



    季仁壽氣極反笑:“你的演技真是精湛。”



    朱異紅著臉苦笑:“我對先生的敬仰是真的,並未偽裝。”



    季仁壽氣得快喘不過氣。



    他明白,在這件事上,陳標完全沒錯。



    朱異與他無冤無仇,且這件事本身也不存在讓誰利益受損,誰會認為朱異亂傳話?



    陳標也與自己不熟,不可能聽完朱異的話之後,跑來問自己是不是真的。



    陳英終於確信了,朱異撒了謊,而這謊是朱升讓朱異說的。



    為什麼?他完全不明白!



    陳英皺著眉道:“朱異,你們這是為何?”



    即使是義父認可的大賢,但愚弄起標兒,辜負標兒的信任,讓標兒可能在另一位大賢面前留下壞印象,陳英也有些生氣了。



    若朱異不拿出一個讓他認可的理由,他之後絕對會報復回來!



    朱異沒說話,他只是嘆了口氣。



    季仁壽心裡已經冷靜下來,他再次掃了朱異一眼,道:“如此粗劣不堪的計謀,我很快就會揭穿。他本就不是想要隱瞞多久,他的目的反而是讓我揭穿這件事,明白他粗劣不堪計謀背後的目的。我都不知道該說這是陰謀,還是陽謀了。”



    陳英:“……”聽不懂。



    季仁壽繼續道:“我以為他對伯溫的小伎倆不放在心上,沒想到他心眼這麼小。”



    陳英:“……”伯溫先生什麼小伎倆?朱升怎麼和伯溫先生扯上關係了?



    朱異拱手,表情嚴肅道:“父親不是心眼小。只是有些事,他需得和先生說明白。”



    季仁壽冷笑:“是啊,和我說明白。他帶著標兒去大帥府,不就是因為我不願意出仕,所以不可能去大帥府找他和標兒?”



    陳英:“……”他怎麼越來越聽不懂?季先生不是來應天躲避亂世,投奔伯溫先生的嗎?



    陳英雖然聽不懂的,但還是好心解釋:“若季先生需要尋找標兒,我立刻就可以把標兒帶回來。就算季先生想去大帥府,不想被別人知道,只要做些偽裝就好。不會讓其他人誤會。”



    季仁壽搖頭:“他並不是想隔絕我和標兒,也不是我真的去不了大帥府。他只是用大帥府這個象徵意義,告訴我,這是他和伯溫之間的事,是朱元璋麾下兩大謀士之間的事,我這等方外之人,若不想進入朱元璋麾下,就不該摻和。”



    陳英無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



    還、還有這層意思?季先生是怎麼想出這層意思?是不是想太多?



    他勉強聽懂,朱允升先生和劉伯溫先生之間可能有什麼矛盾,這些矛盾有可能和標兒有關。劉伯溫先生無法回應天,便讓季先生來應天代替他做些什麼。



    但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朱允升先生和劉伯溫先生能有什麼矛盾。



    朱允升先生是個半隱士,不慕名利不追尋前程;劉伯溫先生正是義父帳前的大紅人,前程不可限量。



    他們不僅地位上不該有矛盾,甚至可能都沒有見過面。



    再者,為什麼帶標兒去大帥府就能衍生出這麼多含義?真的不是季先生想太多嗎?



    陳英在揉太陽穴的時候,朱異再次拱手鞠躬:“父親說,季先生一定能明白他的苦心。那麼季先生是否能退讓一步?”



    季仁壽死死盯著朱異,半晌,他道:“我確實不出仕,但照看一個孩子而已,和我是否出仕有什麼關係?我不管他和伯溫有什麼矛盾,他們又要利用標兒做什麼,但你們可否問過標兒自己的意見?我聽伯溫說,標兒心智成熟,堪比成人,極有主見。老夫雖年老,但智不昏。我看你父親不僅年老,智也昏了。”



    朱異聽季仁壽罵自己父親,也不生氣,繼續道:“父親並未看輕標兒。今日,父親就會將此番博弈告訴標兒。父親只是以此事,詢問季先生的選擇而已,和標兒無關。”



    季仁壽冷笑:“詢問老夫是否會投奔朱元璋?朱升還真是看得起我!”



    朱異嘆氣,道:“父親本來不想把這件事挑明,才會用這種方法。先生心中既然,為何要說出來?默契解決不好嗎?何況正如父親所說,他和劉伯溫的事,先生本就不該摻和。”



    季仁壽沉著臉,半晌不語。現場陷入難熬的寂靜。



    陳英使勁轉動腦子,再次勉強抓到了一點頭緒。



    朱先生做這些事,本是直說太傷感情,也太不給季先生面子。所以他才多此一舉,用旁人可能不會察覺的小動作,告訴季先生他的想法,並讓季先生做出選擇。



    但季先生好像脾氣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好,直接當著外人的面質問。



    尷尬了。



    陳英覺得,自己好像不該在這裡,不該捲入文人之間的鉤心鬥角。



    而且他無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這有什麼好鉤心鬥角的!你們究竟在打什麼啞謎!



    半晌,季仁壽率先開口,對陳英道:“標兒是應天小學的小先生,也是應天小學這個書院的院長,是嗎?”



    陳英點頭:“是的。”



    季仁壽道:“應天小學這幾日都有開學?”



    陳英道:“當然。再忙也不能耽誤學習。”



    季仁壽道:“小學可缺經義先生?我白白住在陳家,頗有些不安。願意為小學講課幾日,充當住資。”



    陳英本想說不用,但他聽到朱異的嘆氣聲,抓到了一點什麼,立刻道:“先生客氣了!先生這樣的大儒能在小學授課,令小學蓬蓽生輝!先生是隻給小學生們授課,還是需要我們開放小學校,讓應天人來求學?”



    季仁壽道:“不要告訴其他人,我改個名字,只和小學生授課。”



    陳英道:“好,我立刻安排!”



    朱異深深嘆了口氣,摸了摸鼻子,道:“我可以繼續聽課嗎?”



    季仁壽罵道:“滾!”



    朱異沮喪。



    爹啊,你可害苦孩兒了。



    ……



    “雖我對朱升並不瞭解,但從主公為我搜集的朱升生平信息,我可看出,他是個做事喜歡繞彎子的人。”劉基得意揚揚道,“我師兄又是一個面冷心熱,看似平和、實則性情激烈之人。師兄最厭惡人使些小手段。師兄可不會認為那是委婉,只認為那是上不了檯面的陰謀詭計。”



    朱元璋摸著胡茬道:“伯溫的意思是,朱升會使手段委婉試探你師兄,而你師兄厭惡這樣委婉的手段,反而會被朱升激起鬥志?”



    劉基點頭:“這便是激將法。若運氣好,朱升被師兄的名聲和外貌迷惑,以為師兄是一個綿裡藏針的溫和君子,恐怕會吃大虧。那時,師兄即使不為大帥出仕,也可能留在應天,成為大帥第二個半隱士的謀士。”



    朱元璋先開心地點頭,誇讚劉基對人心的把控真厲害。



    然後,老朱非常耿直地實話實說道:“伯溫,你現在使的是不是就是季先生最厭惡的小手段?”



    劉基劉伯溫:“……”



    宋濂用袖子掩著嘴,放肆大笑道:“主公,你這可說得太對了。在伯溫歸隱田園之前,伯溫絕對是季山甫最討厭的同門。”



    劉基拂袖,惡狠狠道:“怎麼?主公看不上我這點陰謀詭計?”



    朱元璋撓頭:“不是看不起。我只是想,季先生是伯溫的師兄,肯定和伯溫一樣聰明。他是不是能看透伯溫的計謀,雖入局,但是等你回去後,和你斷絕師兄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