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檀 作品

第37章 風雨晦

    牧衡跨進偏室時, 已有人在等候議事。

    室內難得聞見茶香,謀臣促膝對坐, 案前杯盞中浮綠,一人一茗,倒讓人生了些許錯覺,彷彿回到平玄宮中。

    “諸公好雅興。”

    眾人聞聲回望,見他來,皆拱手行禮。

    沈意笑道:“倒不是我等雅興,在中軍時,不過一杯白水足矣。王上聽醫者言,咳疾需靜心養性,但如今大戰在即, 雪臣也不得歇, 就尋來些茶,以養身心,我等皆是沾光。”

    牧衡頷首,步至主位道:“王上念我, 榮幸至極。中軍處,已商議好總攻事宜?”

    他沒有抬手品茗,來時便念著戰事。咳疾在身, 劉期不欲他行至中軍議事, 便差人每日來議, 大多時, 來一人足以。今日卻有謀臣及數位將領, 心中便生猜想, 恐怕總攻要分兵漸攻, 撥亂前秦都城附近援軍。

    沈意點頭, 將圖紙遞給他,正色道:“是。雖知前秦兵力虛實,我軍吸取上郡教訓,不敢輕敵。大軍需分兵阻擋各地援軍,主力十萬直取都城,鶴行領軍一萬從西斷援,雪臣與我再領軍一萬自東斷援。但東有兩處要隘,我等還需謹慎再三。”

    “潼關和華山郡。”牧衡接過,未等細看,就已道出需攻之地。

    自前朝起,潼關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華山郡更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稱。無論哪處,都是重中之重,皆要在攻都城前佔領,才不會給前秦任何反撲機會。

    此般境遇下,想必前秦早有防備,待魏軍南下,兩地兵馬定會趕來,非短時能攻。

    他沉思片刻後,方問:“一萬兵力,不能再增?”

    沈意道:“是王上的意思。”

    前秦君王貴族皆為羯族人,前朝實力鼎盛時,羯族人在境內僅從事農耕,並無權涉政,直至後期,前秦君王才自立,佔領三秦之地。但羯族貴族性暴無道,想要徹底摧毀其政權,需一鼓作氣,及時斬殺不留餘地,各地士族才不會再生二心。

    所以三軍主力,要用兵力壓制其不能反抗。

    一句話,牧衡就能明白了。

    觀圖紙上標註,卻讓他眉頭深鎖,良久才嘆出口氣。

    “好。”

    萬餘將士攻取關隘重城,並非易事,直至日偏西,眾人還未商議出對策。

    議事散後,唯剩沈意還未走。

    案前人想了許久,欲去中軍尋溫時書,未等起身,急咳就使他頸間青筋暴起。

    “雪臣!”沈意忙撫他背,勸道:“雪臣何苦……距總攻還有數日,不能再損神勞心,使咳疾加深啊。”

    “無礙……”

    牧衡手握成拳,極力忍下咳意,用指腹隨意抹去血跡。

    “欲得關隘,需鶴行帶兵先攻,分散周邊駐軍,我等再攻其不備,方能得勝。”

    “是……卻不急於一時,雪臣怎能自苦?”

    沈意皺眉,想將圖紙奪過,不願他再操勞。

    牧衡按住圖紙,平聲道:“沒有自苦,有些事必要去中軍。”

    “雪臣怎能這樣去尋?”

    沈意拽著他胳膊,將案上杯盞拿至面前,遂道:“你知王上念你,就莫要負了王上心意。”

    “子俊何必。”牧衡將杯盞接過,輕道:“咳疾之擾,我早習慣,不必這樣憂我。”

    他知摯友心意,將清茶飲下,笑中漸有安慰之意。

    “軍機與百姓耽誤不得,子俊勿要再阻我。”

    沈意轉身甩袖,嘆息不止,望向他案上髮簪。

    “唉……我知勸不了你,但雪臣從未想過女郎嗎?為國為民而憂,從不顧私情?爾病榻之身,日後該如何呢?”

    一連三問,字字戳心。

    牧衡闔目輕咽,不敢細想他言,將破碎的情緒盡數收起,妄圖再自築心牆。

    沈意卻步步緊逼,再道:“你我推心置腹多年,我不信你未想過。”

    話音落下,唯聞杯盞碎裂之聲。

    他無法在摯友面前隱下曾經的貪念,甚至連手中杯盞都不敢鬆開。仍由傷口疼痛,掩蓋心中之苦。

    “牧雪臣,你瘋了!”

    沈意忙去掰開他手,將殘渣盡數挑出。

    “你究竟為何執拗啊……”

    牧衡睜眼,將手抽回放在腿上。

    “我曾教她推演,而今已能替我,沒有子俊言中那樣執拗,甚至咳疾也有好轉,雖然尚不知緣由,總歸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