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檀 作品

第36章 苦海水

    雨如煙波, 風摧夏景,城外殘花披血, 遍地英魂與畜。

    經此一役,前秦軍已無力再北上阻敵,陰差陽錯下,使魏軍能暫緩一口氣。

    城外軍民同收屍骸,未曾言語,皆意在復原城池往昔安寧。

    諸侯衣袍盡溼,仍不亂其風華,他側首望向女郎,觀她墨髮盡散,他將劍收起, 彎腰替她拾起木簪。

    那枝簪用桃木刻成, 樸素無紋,無裝飾之用,僅為挽發,看起來有些年頭, 可惜亂戰使其斷裂,已無法再用。

    他垂眸看了許久,才擱置她手中。

    “雨大了, 先回衙署吧。”

    沈婉接過木簪時, 染血的手還在發顫, 她想了想, 又將腰間六星還予他。

    “今日庇佑我與萬民的, 還是亭侯, 並非天道。婉心中, 感激非常。”

    “非我一人之功, 還有許些人。”

    於一位女郎而言,親眼目睹無數條性命在眼前消逝,還有寒刀冷劍下滴落的鮮血,是難以隱藏恐懼的。

    牧衡看得出,也知戰時她有過慌亂。

    但兩軍鏖戰數小時,她卻從未退怯,不驚叫不離他。發簡斷裂的木簪,是為了躲敵,而他也記得,她還有一根弒殺過兇獸的銀簪,在今日曾染過血。

    她雖生於軍戶,父兄從未教過她武,能在極情下無傷,甚至還刺傷敵軍,到現在未崩潰,已遠超許多人。

    牧衡想著,悄然握住她手道:“沈婉,你為救萬民,知死仍赴死,一身風骨不輟。百姓該謝的,也應有你,所以不必感激我。”

    “沒有添亂,已是萬幸,怎敢談謝。若沒有亭侯和將士相護,恐怕我已成刀下鬼。”

    沈婉說著,與他同往城中走去,心中那些恐懼,被他掌心的溫度盡數驅散。

    牧衡垂眸,手卻愈發緊握,“怎會,在我心中,你勇冠三軍。”

    不是任何人都能再回來,她雖位卑為女郎,仍願將身赴死護萬民,雖無勇將之身,卻有勇將之志,不輸此戰任何一人。

    兩人並肩的身影,使眾人皆投來視線,他們卻視若無睹,緩慢行於城中。

    抬首煙雨鎖滿城,低眸落花逐水流,在這之前,根本無暇欣賞,生死與共後,卻成了來之不易的安寧。

    直至衙署,牧衡忽如其來的咳聲,才打破了兩人默契下的沉默。

    “亭侯……”

    沈婉忙攙扶他,袖中斷裂的木簪卻再次掉在地上,她看了一眼,又匆匆回首照拂他。

    “無礙,不要太擔憂我,待會兒讓醫者來診治即可,咳疾相較之前,已好許多。”

    他這話並不是安慰,雨中激戰,對咳疾而言為大忌,僅輕微咳嗽,甚至連血都不曾見,已是多年來頭一次。

    牧衡不知緣由,只道:“許是天道開恩,能讓我多活幾年。”

    沈婉一怔,輕道:“或許是亭侯救了萬民,應得這樣的果。”

    她心中是明白的,咳疾好轉只在民心。割麥嘗苦、分糧之舉、迴旋護城,皆為因,才使安寧縣萬民愛戴他,得到了善果。

    但她不敢明言,知道在他心裡,為民而行是責,因此讓咳疾好轉,只會讓他心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