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176章 番外:if線

暴雪如絮, 嗚嗚的風聲好似鬼哭狼嚎。




 魏嚴閤眼躺在枯草堆中,心下好笑,當真是人老念舊了, 這天牢外的風聲,竟讓他生出幾分是在塞北的錯覺。




 他被老頭子綁去戚家軍營,和謝臨山一起在北地戍邊,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只不過,那時候的確好啊。




 戚老將軍健在,容音不曾入宮, 臨山和太子也沒身死錦州……




 他半生的快意, 都是那些時日了。




 眼皮發沉, 魏嚴就這麼放任自己在那陣陣風饕雪虐聲中睡了過去。




 恍惚間有人靠近,將什麼東西搭在了他身上,抵禦那似要將人皮肉都刮下一層來的寒風。




 魏嚴暗忖莫不是天牢的獄卒?




 但他一介罪人, 獄卒是不會輕易給他添衣加被的, 莫非是獄卒得了陶太傅或是謝徵示意?




 正囫圇思索間,那給他身上搭了衣物的人卻並未離開,而是遲疑著伸出手, 似想觸碰他, 魏嚴隱約嗅到了一股似幽蘭又似山茶花的香氣。




 多年如履薄冰養成的警惕,讓他幾乎是本能地抬手截住了那隻手,凜冽鳳目霍地掀開。




 看到的卻是一個只在午夜夢迴才能見到的人。




 女子一身梨花白繡著千葉蓮的襖衣,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眉目盈盈好似一副山水畫卷, 那隻手還被他扼在掌中, 她白皙的臉上半是惶然半是被他撞破的羞赧, 咬了下唇道:“我見三哥睡在此處,給三哥拿了件氅衣過來……”




 魏嚴有個早夭的兄長,上邊還有個庶兄,他在家中排行第三。




 魏、戚兩家交好,戚容音自小便喚他三哥。




 他定定看了眼前女子許久,才出聲:“你許多年不曾入我夢了,今夜是知我大限將至,專程來看我的?”




 戚容音皺了皺眉,顧不得抱赧,被魏嚴扼住腕的那隻手微微用力,溫潤細膩的掌心貼上了他前額,喃喃道:“三哥怎說起了胡話?莫不是感染風寒起了瘟症?”




 掌心接觸到的肌理,的確是一片滾燙,戚容音當即變了臉色,喚守在城牆拐角處的武婢:“攬月,快去叫軍醫,三哥感染了風寒!”




 魏嚴抬眼望見滿天星幕,以及城樓上那杆被火盆裡的火光照得分明的“戚”字旗,這才發現自己是靠城牆垛而眠的,周圍還有不少抱著刀戟坐眠的將士,臉上身上的血澤未乾,顯然是剛經歷一場惡戰。




 他只覺這夢太真切了些,當真是和那些年在北地所經歷的一樣。




 戚容音剛要起身,便又被魏嚴拽住了手。




 戚容音不解地看著從醒來便不太對勁兒的人,疑惑出聲:“三哥?”




 魏嚴緩緩道:“別走,讓我再看看你,十八載,你每每入夢來,都不曾好好同我說過話……”




 “三哥在說什麼?什麼十八年?”戚容音越聽,眼底惑色越多,卻還是安撫道:“我不走,我去打水來,給三哥擦擦臉。”




 風寒的緣故,魏嚴現在腦仁兒的確一抽一抽地疼著,他抬起另一隻手按住了額角。




 戚容音見狀,抽離了被他攥住的那隻手,步下城樓去打水。




 魏嚴視線下意識緊盯著她,生怕她就這麼不見了,身旁一名臉上布著血跡和汗塵假寐的將軍睜眼笑了起來:“魏中郎怕是好事將近了吧?”




 魏嚴記得自己在戚家軍營時,曾任中郎將,軍中同袍也多以“魏中郎”稱呼自己。




 眼前這人面生得緊,他眯眼仔細看了一會兒,才辨出對方乃後來的陝西都護使,自己同他在戚家軍營時,的確有過一段同袍之誼。




 只是後來便寡交了。




 真是怪哉,他夢見戚容音也就罷了,怎還會夢見此人?




 隱約之中,魏嚴察覺到今夜這夢,是和以往的不太一樣。




 他撐著牆根想起身,手上傳來一陣銳痛,低頭一瞧,才發現掌心纏著一圈染血的紗布。




 他先前睜眼便瞧見戚容音,被佔據了所有心神,連手上的痛感都未察覺,此刻又用力握了一下掌心,針扎一樣綿密的細痛再次傳來,魏嚴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在夢裡的痛覺,也是這般真切的嗎?




 戚容音端著水盆,引著軍醫往城樓上來,溫聲道:“魏三哥發起了高熱,眼下父兄追敵未歸,三哥萬不能再病倒了,勞軍醫替他看看。”




 魏嚴聽到此處不由皺眉,戚老將軍和少將軍都追敵未歸?




 在他記憶中,只有戚老將軍誤得軍情那一次,才是父子幾人一同去追敵的,也正是那一次追敵,戚家父子都身死疆場。




 軍醫給魏嚴把脈時,他尚還陷在一片混沌的思緒中不曾回過神來。




 等軍醫把完脈,從隨身攜帶的針包中取了一枚銀針:“城內治傷寒的藥物早已告罄,中郎高熱不退,老朽也只能用商陽穴放血的法子替中郎緩解一二了。”




 銀針刺入指尖,那痛愈發清晰。




 真實的不像是做夢!




 一個猜測在魏嚴心中形成,恍若一柄利劍將靈臺間混沌的層層霧靄劈開,一股狂喜湧上魏嚴心頭。




 在軍醫取出銀針時,他顧不得指尖的刺痛,用力攥緊了戚容音了手,素來冷沉的眼底隱約有淚光浮現:“容音,容音……真的是你……”




 他手上的力道太大,握得戚容音手骨都有些發疼。




 她遠山一樣的秀眉輕蹙:“自然是我,三哥這是怎麼了?不過在城樓上小憩了一會兒,醒來便總說胡話……”




 戚家是戍邊重臣,此番北厥來犯,戚容音特帶領府醫前來城門這邊救治傷兵。




 魏嚴滄聲笑開,狼狽又歡喜。




 戚容音和城樓上的將士們皆是面面相覷。




 魏嚴卻很快撐著城牆垛爬起來,對戚容音道:“我現在沒法同你解釋太多,速點三千精兵與我出城!”




 若他當真是重生了,這便是戚老將軍父子見北厥王子敗走前去追敵,欲生擒北厥王子,卻中了埋伏死於大漠的那一仗!




 戚容音跟著父兄在這關外,對軍中事務也很是敏銳,當即就意識到了不對:“我父兄有危險?”




 魏嚴忍著因記憶紛雜而脹痛的腦仁兒,不答反問:“他們出城多久了?”




 戚容音答:“已有一個時辰了。”




 魏嚴臉色便也沉了下來,此去不知還能不能挽回戚家父子戰死的定局,但上蒼讓他重來一回,總歸要拼勁全力去搏上一搏,他沉聲吩咐:“點兵,備馬!”




 戚容音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冥冥之中,她是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




 戰場上,有時候多一刻鐘半刻鐘的先機,便能決定一場仗的勝負。




 事關父兄的安危,她也顧不得追問太多,忙讓城內留守的副將去點城內還能作戰的兵卒。




 奈何城內將士才經歷過一場惡戰,所剩精銳都隨戚家父子追敵去了,把勉強還能上戰場的傷兵也算上,方才湊足三千人馬,其中大部分將士都還疲敝不堪。




 此番長途奔襲而去,就算趕上了救援戚家父子,對上兇惡如豺狼的北厥蠻人,是不是羊入虎口還難說。




 但魏嚴記得上一世謝臨山在此時已得了燕州被困的消息,正帶著徽州謝家鐵騎在趕來的路上。




 前世自己便是因這場風寒病倒,等謝臨山帶著援軍至,得知燕州此戰已勝,老將軍父子追敗寇、生擒北厥王子去了,久等不見戚老將軍歸來,前去查探,尋著大軍繞路的痕跡,兜了個大圈,才在馬王坡瞧見染血的“戚”字旗和遍地死卒。




 北厥人伏擊的地點就在馬王坡,他此去全速行軍,能省下不少尋著馬蹄印找軍隊兜圈的時間,只要再多拖上個一時半刻,再差斥侯前去尋謝臨山的軍隊,謝家鐵騎一到,北厥人這場陰謀便沒勝算了。




 魏嚴駕馬出城時,便喚來自己的心腹,讓他快馬加鞭往徽州來燕州的必經之道趕去,遇上謝臨山便讓他往馬王坡去。




 心腹聽得命令,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主子,您怎知謝將軍會率援軍來?”




 魏嚴一道冷厲的眼風掃過去,心腹只覺脊背一寒,再不敢多問,連忙抱拳:“屬下這就去傳信!”




 言罷一拍馬臀往徽州要道奔去。




 魏嚴扯著馬韁,卻有了片刻失神,是了,在錦州血案之前,他身邊的人還敢這般冒失同他說話的。




 後來,跟著他的這些人,都死光了,再選到他身邊的人,從不敢同他妄言一句。




 想多了便心中發苦,魏嚴收斂了心神,正要下令讓大軍出發,卻又聽得城門口處傳來的一聲急切呼喚:“三哥!”




 魏嚴馭住戰馬回頭,便見戚容音披著雪狐大氅,踏著一地雪泥朝他急奔而來。




 因為跑得急,她雙頰都被風吹得有些發紅。




 魏嚴一掣韁繩,調轉馬頭便朝戚容音衝了過去,戰馬在距戚容音五步開外被他勒住了韁繩,馬兒的前蹄高高揚起,抖落不少雪沫。




 戚容音將一枚墜著絡子的平安符遞與他:“三哥,你帶上這平安符,一定要平安歸來!”




 她不知魏嚴為何突然急急地要調兵出城,但她能感覺到他此去定然危險。




 魏嚴俯身去抓那平安符時,連帶著將戚容音那隻被凍得通紅的手也緊緊握住了,他臉上還帶著上一場仗留下來的血跡,用一種戚容音看不懂的、深沉又裹挾著痛苦和悲意的目光望著她:“容音,等這場仗打完,我們成親好不好?”




 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呆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挽起唇角,說:“好啊。”




 她臉上被風吹出來的凍紅掩住了羞意。




 魏嚴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抓起那枚平安符,調轉馬頭大喝一聲:“往馬王坡全速行軍!”




 武婢撐開油紙傘,替戚容音擋著鵝毛一般飄下的漫天飛雪,勸道:“小姐,先回城吧。”




 戚容音纖白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看著魏嚴率著城內三千殘軍遠去的影子,眉間籠上一抹憂色:“攬月,不知為何,從三哥說要點兵出城起,我這心口便一直髮慌。三哥醒來便怪怪的,他肯定瞞了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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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行至馬王坡附近,便已見遍地死屍。




 隨行的將士瞧見這副又經歷過一場惡戰後的慘象,都呆住了。




 他們追敵的大軍遭受了伏擊?




 魏嚴瞧見此景,也是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只不過居高位十餘載練出的城府,讓他在此刻面上也難辨情緒,只沉聲吩咐:“找帥旗在何處!”




 底下的人忙在遍地死屍的戰場去尋帥旗。




 片刻後回來覆命:“中郎,戚家帥旗不在此處!也沒找到戚大將軍等人!”




 魏嚴只覺壓在心口的那塊巨石驟輕了不少——帥旗不在此處,戚家父子也不在此處,就說明他們極有可能還活著。




 只是突圍了出去後,又被北厥人咬上了。




 他沉喝:“所有斥侯出動,尋著戰場周圍找撤走的馬蹄印。”




 軍中的斥侯駕馬四下奔走查探。




 很快便有一名斥侯急奔回來:“中郎,在山那邊有凌亂的馬蹄印!”




 魏嚴狠狠一夾馬腹,冷峻的臉都有些猙獰了:“追!”




 跑過一片緩坡,便隱約聽見了山那邊傳來的震天廝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