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66章 第 66 章

    他是皇權正統,自然只會向著自己的子民。

    這一刻,饒是薛妤知道這樣太過絕對,也仍忍不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松珩這個人。

    她想,所以他跟裘桐一樣,既渴望站在權力之巔,又舍不下長久的壽命和一身修為本事,所以他處心積慮待在她身邊,用種種假象騙她出鄴都,陪他建立天庭。

    現在想來,他那一聲接一聲的阿妤,每一字,每一句,都早有謀劃。

    一千年。

    被人矇在鼓裡的滋味不好受,被人徹頭徹尾利用更不好受,薛妤靠在椅背上,緩慢地闔眼。

    須臾,她睜眼,站起身來提筆落字,半晌,將紙張對摺,喚在外守著的朝華,吩咐道:“跟我們的人聯繫,照上面說的去做。”

    朝華立刻應了。

    等做完這一切,薛妤擱筆,看向自始至終站在不遠處的溯侑。他在她的眼前,一步步成長成現在的模樣,容貌,氣勢,實力齊聚一身,他遠比松珩更出色,更優秀。

    可有一瞬,她卻覺得,他們何其相似。

    溯侑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她什麼也沒說,可那一眼,冷冷淡淡,那些好不容易被他磨出來的些微縱容,親近,信任全斂收回去,只剩一層薄薄的透著冰的外殼。

    他行至她跟前,眼尾的線條收得乾淨利落,唇線緊繃著,低聲喚她:“女郎。”

    聲音是難得的忐忑。

    薛妤揉了揉眉心,默了默,道:“我一直未曾問過你,為何你覺得自己是妖鬼?”

    自從他聲名鵲起,極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身世,可見她問起,他仍答得詳細,近乎將自己剖析在她眼前:“我對從前有點模糊的印象,記得當年一直抱著我的人是怎樣的氣息,後來離開雲西鎮,見過一隻凝成實形的厲鬼,她們給我的感覺一樣。”

    “我被抱回玄家後,有個鎮上出名的老修士曾來看過,說我就是一半妖一半鬼的血脈,確認無疑。”

    薛妤接著問:“可有看過自己的原形?”

    溯侑抿著唇,低聲道:“沒有。”

    他對這個,從來避之不及。

    薛妤頷首,將自己的想法細說:“鄴都妖鬼,我見過許多,即便是窮奇家的嫡系二公子,論修為悟性,也不及你。這不是一般的種族能做到的。”

    更遑論他還是半妖半鬼。

    這種事,懷疑歸懷疑,話卻不能說得太過絕對。

    薛妤思量半晌,看向溯侑,開口道:“我看看你的翅翼。”

    她好似對誰說話都這樣,淡淡的疏離,沒什麼大的情緒波動,可溯侑仍一下就聽出來,不一樣的。

    她在刻意冷著他。

    因為路承沢說的那幾句話,因為松珩。

    那個同樣被她栽培起來,卻極有可能給她帶去了莫大傷害的男人。

    溯侑安安靜靜地站著,鴉羽似的長睫垂落,在陽光下掃出一片沁人的陰翳。

    他良久不說話,薛妤見狀,便道:“算了——”

    “好。”溯侑極輕地吐字,道:“女郎想看什麼,都可以。”

    薛妤揚著下頜,揮袖甩了個結界出去。

    下一刻,溯侑不再控制,他肆意催動氣息,妖氣濃稠得化為了潮水,一陣陣往兩人身上撲,那雙翅翼流光閃爍,在薛妤的眼底不安地微微動著翅尖。

    比十年前大了許多,上面的花紋也複雜了許多。

    風一吹,眼前彷彿滿面碎金流動,像一朵朵鑲著繁雜金邊的花,羞澀地悄然綻放在眼前。

    漂亮得令人目眩神暈。

    薛妤凝神細看,許久,沁涼的食指徐徐捏住他翅骨中斜斜抽長出最長的那根翎羽。它在一片絢爛奪目的光亮中格外惹眼,上面的古老紋路像是刻進了每一片絨羽中,像是流淌著灼熱的岩漿,摸上去卻是冰涼的,金屬般的質感。

    就在她沿著紋理寸寸往下時,溯侑卻繃著指尖,輕輕地抖了一下,從喉嚨裡發出難以剋制的,悶悶的氣音。

    薛妤遲疑地停下動作,問:“疼了?”

    溯侑搖頭,被那一陣接一陣鑽心的,惱人的癢意逼得手足無措,他捏著劍鞘,輕聲道:“沒事。”

    薛妤見過的妖有無數,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奪目的一幕,她甚至覺得,即便是九鳳真身展露出來,在他面前,也只是平分秋色。

    她勾著那根翎羽尾端,一下一下摩挲,搜尋著記憶中那麼一兩個有些許牽強相似的種族。

    溯侑覺得自己像一團火,要燒到她的指尖,又覺得自己成了一灘水,被她拘起來,又澆回去。

    他清瘦的身軀無聲無息順著劍鞘滑落下去。

    薛妤怔了怔,才要說話,便見他微微側首,目光追著她的眼尾看過來。

    四目相對,只見他悄然變了副模樣。原本極為深邃勾人的眉眼中描出一根鮮豔的翎羽,眼尾兩端無聲延出兩道深鬱的胭脂色,像是高燒氤氳出的紅,又像是開出了朵旖旎的花,唇色濃郁,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忍耐,還是甜蜜的難捱。

    薛妤若有所覺,看向安然攏在自己掌心中的翎羽。

    溯侑唇角翕動,眼裡像是蒸騰出一點點難以描述的熱氣:“女郎,我跟他不一樣。”

    “女郎讓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