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他不動聲色地站著,享受這一刻的安寧,連呼吸都放得很輕,不想打斷少年的思緒。

    只有無聲的目光隨著凌燃筆尖的滑動微微變換,從紙面上流淌的黑色字跡,到握住筆桿的修長手指。

    凌燃握著的這支筆,是他日常隨身帶著的簽字筆,已經用了好些年,還是剛從國外回來接手家族資產時,霍老爺子送他的上任禮物,從不離身,也從來不會讓其他人觸碰。

    但當凌燃坐到桌邊,詢問他哪隻筆方便借用的時候,霍聞澤鬼使神差地就拿出了這支。

    等到見凌燃擰開筆帽試了試,很自然地握在手中,在紙上勾畫,青年心裡就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隱隱滿足感。

    很單純的滿足感,就好像看見什麼被拉近了一樣。

    霍聞澤在心裡厭棄自己的胡思亂想,卻又忍不住長久地站在一旁,就好像只要這麼站著,都會不自覺地心安。

    新裝的壁爐裡火光灼灼,卻沒有一絲煙氣,只偶爾爆發出細小的噼啪聲,讓屋內的氛圍更加溫馨。

    凌燃發了一會兒呆,眼神也開始遊移。

    視線落到書桌正對面,然後突然就發現了一個之前沒注意到的細節。

    書房的壁龕變了。

    從前那些與書房裝潢格格不入的瓷瓶,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幾排卡通手辦。

    凌燃的視力很好,一眼就看出,那幾個手辦好像是自己之前在比賽上的造型。

    綠色的那兩隻是初生和鳴蟬,藍色的是繁星,紅色的是涅槃……連最新的遊仙和抱月都有。

    擺放的人大約是有強迫症,前排是短節目,後排是自由滑,最後的是表演滑,三排的縱向也是按照賽季一一對應的,每一個版本的考斯騰都有,還挺齊全。

    自己好像沒有出過什麼手辦周邊吧?

    凌燃愣了下,起身走了過去,仔細看了看,發現應該是某種類似橡膠的材質。從接縫細節上能看得出來,這些應該是手工diy製品。

    他看向霍聞澤,後者也走了過來,語氣坦然道,“我在網上看見一個博主很喜歡你,捏了很多你的考斯騰q版人物,就從她那裡定做了一些。材質好像是軟陶或者超輕黏土,看上去很可愛,不是嗎?”

    凌燃也覺得挺可愛。

    尤其是這位博主還挺別出心裁的,為每一個考斯騰人物選擇了當場節目裡最特別的那個動作。

    只不過……凌燃目光一凝,指了指某個常服燕式滑行的小人,“聞澤哥,這個不是我們去e國冰湖滑行的時候嗎?”

    這是他們私底下的行程,為什麼也會有?

    霍聞澤就不自在地別過眼,“不小心手滑了。”

    手滑?什麼手滑?凌燃更疑惑了。

    但見霍聞澤咳了幾聲,很不自在的樣子,也就沒有追問。

    大概是聞澤哥拿著視頻去定製的吧,凌燃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看著壁龕裡滿滿當當的q版小人,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來了這個世界這麼久了,連比賽都參加了這麼多場。

    也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現在怎麼樣了,不過從夢境的場景來看,對方應該過得很不錯吧。

    也就是自己原本的身體是25歲,年紀差不是一般的大,凌燃囧囧有神地想。

    霍聞澤看著這些小人也有點出神。

    還是凌燃看著看著,突然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好像少了點?”

    他對自己的每一場比賽都記憶深刻,一一看過來,很快就發現,少了省運動會的春夏秋冬四隻。

    凌燃下意識地看向霍聞澤。

    霍聞澤頓了頓,“忘記訂做了。”

    這倒也是,省級的比賽,級別不夠,也挺正常的。

    凌燃沒有多想,又看了會就坐回書桌邊跟logo設計較勁。

    霍聞澤也把展示盒的亞克力防塵蓋子重新蓋好,到底什麼都沒說。

    手工博主本人其實也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畢竟這麼財大氣粗的主顧,一開口就要定下凌燃所有比賽的q版,想讓人不印象深刻都難,所以對方特意提出的這個要求就顯得格外奇怪。

    那個博主是凌燃的老粉,忍不住拼著得罪主顧的風險替偶像說話,“雖然燃神在那幾場比賽上拿到的金牌不夠重量級,但那幾場比賽真的很精彩啊。ontheice很明顯就是從春夏秋冬裡脫胎而出的,也很有紀念意義。”

    她不能理解,這人連凌燃唯一得銀牌的那場f國站比賽都沒有落下,為什麼單單要跳過這幾場比賽。

    這幾場比賽很明顯就是燃神的蛻變點好不好。

    無論是生理上的發育關,還是後來那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全五種四周跳節目。

    是個死忠粉都不應該錯過的!

    手工博主不能理解,凌燃也有點奇怪。

    只有霍聞澤自己才知道原因。

    其實很簡單,就三個字——不忍心。

    青年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撿起剛剛的書,抽出書籤翻過幾頁,卻怎麼都看不進去。

    他抬起眼,看見的就是凌燃似乎想到什麼,眉頭微皺,奮筆疾書的身影,再轉過頭,入目的就是壁龕裡的那些q版小人。

    追凌燃比賽久的粉絲,如袁思思,都知道凌燃的每次比賽,前排上都一定會有位年輕英俊的青年身影出現。

    每一次都會坐在最前排,懷裡固定抱上一隻與身上昂貴的手工定製西裝風格迥異的可愛柿子,想讓人不矚目都很難。

    但霍聞澤自己心裡卻很清楚,他並不是每一次都到了場。

    至少省運動會的那幾場,他就沒有到。

    偏偏也就是那幾場出了意外,凌燃在熱身時被摔倒的隊友不小心撞倒,因而扭傷了腳,緊接著就進入到了艱難痛苦的發育關。

    那幾場比賽就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鎖匙,盒蓋掀開,帶來的是少年長達半年多的痛苦與掙扎。

    即使霍聞澤後來乾脆就在冰場駐紮了下來,一路陪伴,也還是會為自己曾經的錯過而後悔後怕。

    年少時錯過父母的意外,成年時錯過戰友們的臨終,霍聞澤這一生最怕的就是錯過,最討厭的也是錯過。

    他早就下定決心,一定要緊緊抓住所珍視的一切,卻還是在凌燃的事情上遭遇了重大的滑鐵盧。

    哪怕知道自己去不去都改變不了結果,哪怕已經過去了很久,霍聞澤都沒有辦法輕易釋懷。

    或許他本來就是一個偏執到有點病態的人,青年捏著書頁的指腹用力到微微泛白。

    他心裡有病。

    驚世駭俗的念頭催發出的心病,治不好,也不打算治。

    或許時間才能決定未來一切的去留。

    霍聞澤思緒翻飛,每一絲每一縷都離不開眼前的身影。

    凌燃苦惱了這些天,好不容易有了頭緒,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屋內唯二的另一人正在極力壓抑心底掙扎欲出的猛獸。

    他照著手機搜索出來的頁面,在紙上畫了半天,眉梢一揚,眼睛就彎了起來,“聞澤哥!”

    霍聞澤猛然收回翻湧思緒,緩了下,起身走了過去。

    凌燃就把自己的想法捧給他看,“你看這個怎麼樣?”

    這可是自己想了半天才想到的設計,應該還是很不錯的吧。

    凌燃第一時間把圖片拍下來發給薛林遠一份,然後就一目不錯地望著仔細看畫的青年,眼睛亮亮的,就像是在渴望糖果和誇讚的孩子。

    結果還是手機先振動了一下。

    薛林遠幾乎是秒回:“這隻獨角獸畫得不錯!豎起大拇指jpg”

    凌燃:……

    他站起來湊到霍聞澤身邊,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畫得挺清楚的。

    獨角獸有這麼大的眼睛嗎,脖子有這些毛髮嗎?尾巴是炸開的嗎?身上有祥雲嗎!

    看著薛林遠的回覆,凌燃難得有點委屈。

    畢竟這可是他想了一下午才想到的好主意。沒想到才一個照面就被薛林遠錯認了。

    少年目光遲鈍地落在紙上,整個人仍沉浸在自家教練一句否決的鬱悶裡,連帶著頭頂上興沖沖炸起來的呆毛都耷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