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 145 章


    他捏著牙籤一點點地咬,比最重視儀態的紳士淑女都要秀氣,像是生怕吃完了就沒有了,又像是在細細品味。



    凌燃也沒說什麼。



    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不好意思地衝焦豫笑了下,就開始低頭扒飯。



    吃得很香,也很認真,白皙的腮幫子一鼓一鼓,髮旋裡的呆毛一顫一顫,卻沒有發出什麼咀嚼的突兀聲音。



    焦豫同樣低著頭,吃得也很認真。



    兩個在新賽季剛剛參加完第一場比賽,同樣被壓分的少年就著暖融融的燈光,坐在桌邊一起吃蝦。



    有那麼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這是薛林遠推開門後見到的第一場景。



    他默了默,故意咋咋呼呼地把抱在懷裡的橙汁給兩個小孩一人倒了一杯,“剛榨出來的,一人一杯,多的可沒有啊。”



    鮮榨的橙汁不好加熱,這個天喝涼的對胃不好,尤其是對凌燃這種剛剛暈機的胃不好。



    薛林遠是怕凌燃醒了沒胃口,才專門跑到食堂拿了幾個橙汁回去榨好了送來,但看看凌燃已經幹掉一半的飯盒,又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



    但榨都榨好了,他又用體溫捂了半天,想了想還是拿了出來。凌燃的眼登時就更亮了。



    他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才繼續扒飯。



    薛林遠就坐在少年身邊,眼裡眉梢都是笑,“慢點吃慢點吃,你大哥送來的還有,我都留著,要是不夠我過去再給你熱一點。”



    凌燃看了看飯盒估計了一下,“差不多夠了。”



    已經是這個點,焦豫的狀態又明顯不對,他晚上打算留在寢室裡看看高數和大物,也許還能順帶著完成工圖習題冊。



    薛林遠也不催,“明天再去上冰吧,你今個兒狀態也不好,沒必要趕著去。”



    凌燃就點點頭。



    師徒兩人交談著,語氣跟平時一樣。



    焦豫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出聲,“燃哥……你不難受嗎?”



    明明都是被壓分,你還是現今花滑男單的最高水平,卻被壓到跟伊戈爾他們一個水準上,你不難過嗎?



    焦豫自己都快難過死了。



    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上冰,一直遲到早退,被教練找過去談了幾次心都沒能緩過來。



    凌燃抬眼,“難受的,我一直都有暈機的毛病。”



    焦豫動了動嘴唇,想說自己問的不是這個。



    凌燃卻先笑了下,他還是第一次調侃人,沒想到焦豫真的就信了。



    咳咳,心裡有那麼一絲絲的成就感。



    薛林遠也笑,“你逗他幹嘛,焦豫人實在,你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師徒兩人都在笑,焦豫一下就被笑懵了。



    還是凌燃先開得口回答剛才的問題,“有一點難過的。”



    新賽季的第一場比賽,精心準備的節目,第一次在冰面上拿出來就能做到clean,背後的辛勤與汗水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拿不到公正匹配的分數。



    怎麼可能不難過。



    偏偏被暴雨龍捲風封在住所的那幾天,沒辦法上冰,連老朋友都見不到,心裡的鬱悶找不到出口,只能靠做題和學習來打發時間。



    那時候凌燃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裝滿負能量的氣球,只差一根針就能扎破的程度。



    如果不是周圍人都在關心他,發來很多很多的安慰消息;薛教他們一直在照顧他,想盡辦法逗他開心;聞澤哥更是冒著災害天氣來送項鍊繩,只是為了讓他能習慣和安心……



    凌燃收回跑走的思緒,又摸了摸鎖骨上的柿子,才看向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焦豫。



    “但是難過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看了看身邊的薛林遠,再看看飯盒裡有人專門送來的飯,輕輕笑了下,“只會讓關心我們的人平白跟著難過和擔憂。”



    薛林遠心裡一酸,但臉上還是笑著的,安撫性地把手搭到了徒弟的肩膀上。



    這個道理焦豫當然懂。



    他畢竟也有十七歲了,外表看上去是比實際年紀小,但在國家隊能待上幾年,並且一路堅持走到現在的,心理素質當然是很強大的。



    也就是這次的打擊實在是太大,才會有點受不住。



    被有同樣遭遇卻扛了下來,還在自由滑上漂亮的一記反殺的凌燃安慰,那些委屈和難過就徹底藏不住了。



    焦豫抽了抽鼻子,眼就慢慢紅了。



    “燃哥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我就是,我覺得有點不甘心。”



    他往凌燃身邊挪了挪,見少年還是用那種溫和明亮的目光看著自己,忍了又忍,衝過去一頭扎進了凌燃懷裡,雙手也抱住了對方的腰。



    凌燃被撞得踉蹌一下,跟薛林遠對視一眼,薛教就自覺地咳了下,“我出去抽根菸。”說完就出去,還順手輕輕把門帶上。



    小孩子的事情,當然要小孩子們自己說,自己這個做大人的,在這裡杵著他們也不自在不是。



    薛林遠很自覺。



    凌燃:“……”



    這個藉口也太敷衍了。



    薛教他自己壓根就不抽菸的好不好。



    但焦豫顯然沉浸在自己的心緒裡,還在一抽一抽地忍住不肯哭出聲。



    說實話,凌燃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了,頭一次遇到的時候還會有點無措,現在麼,甚至能很自然地拍拍焦豫的背,用的還是最安撫的力度。



    運動員一路走來的路上,從來少不了血汗和淚水。



    凌燃自己這輩子是沒哭過,但上輩子也沒少哭。



    所以他很能體諒朋友們的心情。



    尤其是,以他的心理年齡看焦豫,阿德里安他們,都是小孩子,自然就更寬容幾分。



    但再想想焦豫哭泣的原因,他心裡對滑聯的不滿就又多了幾分。



    焦豫在薛林遠走之後驀得放鬆下來,話也變得多了。



    瘦弱少年抽抽噎噎的,吐字還是清晰的。



    “我是真的很不甘心,燃哥!論天賦我不夠出挑,明明個子矮有優勢卻一直是個低空轉速黨。我在省隊的時候,因為跳不高,被教練勸退過好幾次,如果不是拼了命地控制體重和練習,終於出了四周,肯定不會有進國家隊的機會。”



    沒想到焦豫還有這樣的經歷,凌燃默了默,突然就有點理解為什麼焦豫才來的時候,總是一副怯怯弱弱的神態。



    他沒有打斷焦豫的話,只當自己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焦豫的話匣子難得打開,越說越順暢。



    “我以前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全靠熱愛撐著,心裡也打算好了,能練出來就練,只要國家隊不趕我出去,我就一直滑下去!所以能被選過去參加奧運會,我真的很高興,真的,我那時候特別特別地感謝你和明哥,我知道是你們千辛萬苦才搶到了三個名額,我才能有機會去參加奧運會。”



    他強調道,“真的,燃哥,我心裡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凌燃望進焦豫閃著淚光的眼,認真糾正他,“但是第三個名額是你自己通過選拔賽拿到的,它原本就屬於你。”



    他和明清元只不過是在替華國爭取第三個名額,真正拿到這個名額的是焦豫自己。



    這句話一下就讓焦豫的嗓音都哽咽了起來。



    他眨巴著眼固執無比,“但我還是很感激你們的。”



    像是怕凌燃打斷他,焦豫的語速一下就快了起來,“參加過奧運會之後,我膨脹了好多,以為自己真的能接過明哥的擔子,以後就站到你身邊,跟你一起組成華國新的雙子星。”



    他的臉紅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說道,“我還想參加以後的比賽,我也不想這輩子只在國內打轉,就算我是經常被冰迷認為是五毒俱全的低空轉速黨,我也已經很努力地去糾正和改錯了,我的跳躍絕對沒有存周之類的毛病!”



    焦豫的跳躍能力,凌燃是見識過的,他還驚訝過。不過這點驚訝,在見過瘦瘦小小的焦豫穿著密不透風的發汗衣,努力奔跑減重的時候就變成了肯定和認同。



    所以這會兒才會硬著頭皮坐在這裡,任由對方撲到自己懷裡哭著訴苦。



    凌燃學著明清元的樣子摸了摸焦豫的頭,語氣刻意放得很溫和,“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也相信你以後一定能跟我一起去參加國際上的比賽。”



    焦豫聽了這話卻更傷心了,“可是我在霧迪杯上連冠軍組的自由滑都沒有進去,排在我前面的有好多都是才升組的新選手,他們年紀更小,還有國籍優勢。我的分數被壓得很低很低,燃哥,你懂嗎,我現在就覺得我一個休賽季的準備都像是個笑話!”



    “我真的不甘心!燃哥,我真的好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就能拿到那麼高的分數,有的選手摔了好多個跳躍,節目分卻只比我低了一點點。憑什麼我們華國人就拿不到高的p分!燃哥你那麼厲害,憑什麼也要被他們壓分!”



    “我真的好不甘心!特別特別的不甘心!不甘心死了!”



    焦豫一遍又一遍地幼稚重複著,死死地抱住凌燃的腰身。



    少年的腰身很細,抱著很舒服,哪怕是焦豫這種瘦瘦小小的身材都能輕易地把小臂交疊在一起。



    凌燃卻有一種差點被抱得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但他也沒有提醒焦豫,只是在對方一句又一句自虐的不甘心裡,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



    誰會甘心呢。



    哪個運動員沒有勝負欲,哪個運動員不想自己的努力都被分數和冰迷認可,誰會甘心自己因為體育之外的因素丟失掉夢寐以求的獎牌和榮譽。



    不說別的,自己前世最後一次參加奧運,以半分之差輸給米哈伊爾,只能拿到銀牌的時候,真的只是因為柔韌性才差了那麼一點點嗎。



    未必吧。



    凌燃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己前世今生遭遇過的種種不公正待遇。



    但他始終很清醒。



    等焦豫的委屈不甘發洩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又拍了拍對方的背。



    “後天冰協和總局會來開會。”



    焦豫懵了一下,抬頭望著他。



    映入眼簾的,是凌燃黑曜石一樣微微帶笑,熠熠生輝的眼瞳。



    他點到即止,“到時候或許有應對的辦法。”



    凌燃也不確定總局和冰協會不會同意。



    只能說,真的是一個很大膽,但也許會很有效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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