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醫院裡,薛林遠光第一個晚上就驚醒好幾回,回回是看到凌燃安然睡著,才舒了口氣。

    就怕這小兔崽子晚上又睡不好,薛林遠迷迷糊糊地想。

    凌燃其實也在琢磨自己到底怎麼想的。

    自打在f國站之後,他之前一直拿前世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用種種負面的情緒暗示和鞭策自己。就像是不斷加壓的天秤,雖然會把成績短時間地快速拔高,但加重到極致,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他自己也很難預料。

    會穿回去嗎?

    亦或者說,就像譚慶長嚇唬他那樣,再也不能滑冰?

    凌燃自己也不能保證。

    如果是前者,他也許還能在退役之後繼續各種冰演,也許有人來看,也許沒有人來,但到底,他還可以站到冰上。

    如果是後者,那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

    他像是迷了眼,偏執在心靈迷宮裡一遍遍橫衝直撞,卻找不到前路。

    直到眼前的遮蔽被人揮舞著蠻橫怒氣暴力打破,沒有浮雲遮眼,眼前才開始漸漸變得清明。

    不管怎麼樣,他還在這裡,他還站在冰上,未來就有無限可能。

    至於其他,用訓練和成績來說話吧。

    考慮太多遙遠的,暫時觸及不到的事,只會壓得他再也跳不起來。

    倒不如放下,用積極的心態去迎戰未來的所有難關。

    即使痛並快樂著,這是他選擇的路,他就一定會一步步地攀上最終想要抵達的巔峰。

    整整兩天的完全放空,凌燃終於調整好心態,第三天就回了訓練中心。

    薛林遠站在門口等著呢,見凌燃回來,臉上就露出鬆一口氣的神情,“可算回來了!”

    凌燃忍不住眉梢一挑,“薛教是怕我跑了嗎?”

    薛林遠試圖想接過他的揹包,卻被少年攔住,雙手沒地放,下意識地搓了搓手。

    “你跑,你往哪跑,你跑哪,我就上哪找你去!”

    這話聽得耳熟。

    凌燃不由得想到,前世有一回,他年紀還小還不太懂事的時候,叛逆期到了,因為薛林遠被臨時借調去培訓其他學生,別的教練給他安排了太過繁重的訓練任務和嚴苛的忌口要求,狠狠地置了一回氣,氣鼓鼓地一個人跑到天台上吹風。

    薛林遠接了電話就趕回來,找了一天才找到他,找到他時候,就說了這麼一句。

    自己當時是怎麼說來著,好像什麼都沒說,就乖乖跟著薛林遠回去,然後就被無情地罰做了五十個俯臥撐。

    但心裡還是甜滋滋的。

    他終於也是有人惦記的人了。

    凌燃跟著薛林遠往中心裡走,心裡還在想著從前,然後就對上了……其他選手彷彿震驚過度的眼神。

    甚至有幾個人,看見他,就一路狂奔地往裡跑,一邊走還一邊嚷嚷,“凌燃回來了!”

    很誇張,很興奮的樣子。

    凌燃當時就愣在原地。

    他是變成了什麼洪水猛獸嗎?

    怎麼一個個的見到他就要跑?

    他下意識地看向薛林遠,對方就露出了一個欲言又止,糾結無比的神情。

    “我也是回訓練中心才知道,”薛林遠組織了一下語言,“謠言越傳越離譜。”

    “一開始說你是不小心摔倒了,然後就是你摔斷了腿,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變成你被譚教打斷了腿……”

    打斷了腿?

    凌燃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麼能傳得這麼離譜!

    這明顯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居然會有人相信?

    怪不得剛才那些人看見他就跑,眼神還不住往他腿上瞟,感情是以為他被打斷了腿,沒想到他還能站起來。

    凌燃:……

    他有了個不好的猜想,“很多人都聽說這個謠言了嗎?”

    薛林遠嘆了口氣,“上上下下都傳遍了。”

    他現在轉身就走,還來得及嗎?

    凌燃忍不住地扶了下額,露出了一個牙疼的表情。

    就被迎面跑來的薄航狠狠地抱了一下,對方似乎十分激動,也顧不得之前還在單方面的跟凌燃置氣了,整個人激動到語無倫次。

    “你小子,還活著呢?明哥天天問我,我都不敢吭聲,也不知道哪個傢伙洩露了消息,明哥聽說你腿斷了,氣得當場改簽了機票,正要回來跟領導投訴呢!”

    凌燃這頭被一大堆人突如其來的誤解和善意包裹得焦頭爛額。

    薛林遠在旁邊看著,卻覺得少年滿臉頭疼時反而露出了鮮活的表情。

    凌燃回來得很快很及時,讓謠言不攻自破。

    但很快,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他身上。

    原因很簡單,今天下午就是隊裡的第一次小測。

    既然是測驗,一定會打分。

    凌燃被扣掉35分,只剩下65分了,萬一他在今天下午的測驗裡表現得不好,再被扣掉幾分,那不就是不能留在訓練中心了嗎!

    凌燃昨天才出了事,他還能表現得好嗎?

    要是他作為青年組的冠軍,卻在集訓隊就被淘汰,這不是開玩笑嗎。

    排隊抽籤的時候,很多人都忍不住偷偷投來目光。

    關心,好奇,幸災樂禍,憂心忡忡,什麼樣的都有。

    可凌燃只是穿著自己的訓練服,坐在椅子上仔仔細細地擦拭檢查著自己的冰刀,腰背挺得筆直。

    任由所有人的目光打量。

    少年垂著眼,神情認真得好像在發光。

    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看著,就扭過了頭,感覺好像心裡被什麼刺了一下,或許這就是名之為自慚形穢的情緒。

    那些關心掛懷的目光則是凝在凌燃身上,漸漸得就對他生出信心。

    凌燃那麼厲害,應該能行的吧?

    不少人心裡暗暗點贊。

    連夜飛回來,還拄著拐的明清元在薄航的攙扶下在欄杆邊看,勉強鬆口氣,“凌燃看上去很平靜啊。”

    薄航知道的多一點,“比前一陣子看上去輕鬆很多。”

    明清元有點懊惱,“該不會是我受傷的事影響到他了吧?”

    要真是自己的錯,他這心裡過意不去啊!

    他只是有點病急亂投醫,看著凌燃格外高興熱切了點,但也沒真想過直接把擔子交給一個還沒有升組的小選手啊。

    薄航一開始沒吭聲,他想到凌燃微微變形的右腳踝,想了想,才說,“我也覺得他訓練得有點太上頭了。”

    才十五,腳踝就變形了,以後可怎麼辦,運動員的傷病種類多著呢,不愛惜自己,早晚要輪流來個遍,他師兄不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薄航隱晦不滿地看了明清元一眼,就被對方氣呼呼地錘了下,“你小子,看我幹什麼!”

    薄航才不怕他,抿著唇不服氣,“你還說凌燃,我瞧著你們倆都差不多。”都是一樣的拼命。

    明清元被噎了一下,咳咳兩聲轉移話題,“看看凌燃一會兒的表現吧。”

    薄航有點擔憂,“他前天才進了醫院,還能發揮得好嗎?”

    明清元卻很有信心,“他來都來了,肯定會拼盡全力的。”

    凌燃只要站在冰上,就肯定會盡全力發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樓下的少年並不知道樓上有人正在迫切地期待他的表現。

    如果知道了,大概也會對明清元笑笑,權當是贊同他的話。

    他跟薛林遠說過,不會再丟掉一分,絕對不是說假話。

    他會努力做到,盡全力。

    凌燃抿抿唇,往冰場走去。

    集訓中心現在剩下的隊員不多,也就二十出頭,中心的領導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乾脆辦成內部選拔賽的模式。

    為此,他們還開放了一個比較正式的場館。

    製冰師早早來過,推著機器將整個冰面重新平整一遍,鋼筋鐵架上懸著的大燈也全部打開,將雪白的冰面照得晶瑩一片,就像是與世隔絕的世外空間。

    凌燃在冰上熱身的時候,轉了轉手腕,腕關節就發出清脆悅耳的活動聲。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從肺裡呼出熱氣就化作白霧。

    室內其實溫度有點低,但他上冰前充分活動熱身過,倒也還好。

    甚至會覺得迎面而來的風有些涼爽。

    東三省每年十月就開始供暖,地熱加暖氣片的加持,室內的溫度甚至能飆升至二三十度,有時候穿著短袖都還需要開窗透氣。

    這對於氣血充沛,在冰上凍習慣了的花滑運動員來說,反倒是一種折磨,太悶熱了。

    所以上了冰,對常人來說有點寒冷的溫度,反而剛剛好,熟悉地甚至讓人覺得,這種涼爽的空氣裡都帶著清甜的味道。

    凌燃在冰上逆時針滑行,找尋著感覺。

    如果讓他形容,在冰上的感覺很像是在飛行,只需要輕輕用力,就能滑出很遠。

    少年三天沒有上冰,重溫這種暢快,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興奮與活躍。

    練習的時間很快過去。

    九位裁判已經就坐,屏幕上也打開了花樣滑冰輔助評分系統的界面。

    按照抽籤順序,凌燃排到了倒數第二。

    簡直是難得的好運氣。

    薛林遠也不由得感慨,“要是正式比賽時有這麼好的運氣就好了。”

    “短節目拿到第一,就可以在自由滑最後一個出場。”

    凌燃嘴裡說著的是事實,卻更像是在說著他的目標。

    薛林遠就趴在擋板邊笑,“再熱熱身,還是先看看其他人的節目?”

    這次集訓來的不止有青年組的選手,還有不少成年組的選手,甚至來說,成年組的選手才是佔了大多數。

    凌燃想了想,“先看看比賽吧。”

    成年組的選手很多,他如果打算升組,將來最先對上的就是國內的這些選手們,就算不打算升組,在場的青年組選手們也是國內排在前列的那一批,也有對上的可能。

    觀察一下未來的對手,也是運動員必修的功課。

    凌燃不經意地一瞥,就看見秦安山搖著輪椅也滑到了冰場邊,見他望過來,就微微露出了個笑。

    大約也是來觀察國內男單現況的。

    凌燃彎腰套上冰刀套,往場邊的觀眾席走。

    最先上場的,是他的隊員焦豫。

    這個沉默寡言的選手跟凌燃同歲,個子比凌燃矮了一頭,瘦瘦小小的,訓練起來跟羅泓一樣總是很認真。

    他的節目是一首節奏激烈的戰爭進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