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筍君 作品

第108章 這福分給你吧

    是以兩人互相看不上,每每湊在一處便老愛較勁兒。

    沈老孃退敵孫子嘴,樂呵呵地還坐在地上刮蟹黃蟹肉,張知魚坐在旁邊跟她一塊兒刮。

    夏姐兒幾個盯著螃蟹口水直流,問:“外婆,什麼時候熟?”

    “還沒熟透,你小人家肚皮弱,吃了要鬧肚子。”沈老孃用筷子挑了一點熬的頭鍋黃嚐嚐,拍掉幾個孩子伸過來的手,又用勺挖了半碗慢慢吃了,咂嘴道:“這會兒螃蟹鄉下到處都是,不想城裡竟這般貴,我先前還說你小舅收那麼些螃蟹賣給誰,原是找你大姐熬油來了。”

    說著臉色一沉,看著李三郎又道:“這般大的人,事事找大姐,你大姐有兩個女兒要照顧,還得給你熬黃賣。”

    李三郎小聲反駁:“那不是因為大姐做的好吃,能賣上價兒麼?”

    “你大姐是我教的。”沈老孃得意一笑:“今兒你娘也疼你一回,這鍋黃親自看著你熬,保管你一次學會。”

    張知魚看著外婆一時說鹹一時說淡的樣,心道,難怪兩人不對付,人都不樂見著另一個自己,看看著對付兒子的手段,都這般的像!

    *是你的福分

    王阿婆雖然看不大清楚,但耳朵還靈得很,聽著張阿公那話頭,就知丈夫又想跟親家打擂臺,不由將人狠狠擰了幾把,道:“親家多少年才來一回,做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蘭娘臉色看。”

    張阿公全副身家都被王阿婆颳了去,這會兒哪敢反駁,疼得臉色都變了還不敢還手,只揹著人小聲道:“如今我是已經是出書的張大夫了。”這樣可太不好看。

    沈老孃偷摸看了半天看張阿公挨訓,方轉頭跟女兒笑:“當年把你嫁過來,還不知這家子這般不著調。”

    當然這家子主要指張阿公一人。

    李氏也納悶怎這兩個老的回回湊在一起就拌嘴,她嫁人這麼久還沒吃過夾心氣,往後也更不想吃了,敷衍兩聲,笑:“娘跟爹都是頂好的人。”

    說完便翹首看廚,三兩下躲了過去,沈老孃也不在意女兒在不在,還豎起耳朵聽那頭。

    王阿婆修理夠了丈夫,自去招呼難得來一趟的親家,沈老孃對王阿婆倒是沒有什麼意見,笑眯眯地跟她一塊兒剝花生吃,嘰咕一會子孫子經。

    沈老孃才來了一會兒,看著院子裡雞飛狗跳的樣兒,就已經知道了張家幾個孩子就是混世魔王投的胎,心說她家的孩子素來性子憨厚,哪有這般跳脫的人,這個才像了老張家吶。

    只見王阿婆難得明事理,便暗自點頭,放了些心道,這個家除了她女兒女婿好歹還有個靠得住的。

    等得天色將晚,沈老孃便收了此話。

    正逢二郎吃了點蟹黃鬧肚子,在地上拉了幾點羊子屎,夏姐兒幾個被娘趕去掃地,但她是樂意勞動的人麼,和小姑腳一踢,張知魚眼睛看得真真的,那兩腳威力巨大,瞬間就將兩粒狗屎踢到王阿婆腳邊。

    張知魚心道不好,這孩子又要挨慘。

    就見王阿婆還當地上落了兩顆花生,她素來節儉便伸手一拿,定睛一看見著是狗屎,便悄悄起身溜回了院子。

    沈老孃此時方轉了臉回來跟女兒道:“你婆婆也是個不著調的,眼睛就這般壞了麼?”

    張知魚坐在娘旁邊,想起爹腰上的帶子,心道,阿婆近視又深了,看來這幾年得想個法子給她治得好些,家裡成天這個打雞那個揀狗的,可怎麼了得!

    沈老孃雖然不喜歡在外頭過夜,但許久不見外孫女,晚間得了女婿女兒一勸,又有小的抱著大腿,便再脫不得身。

    到底在張家院子裡歇下了,祖孫三人說了不少悄悄話,或許是因為血緣的力量,夏姐兒沒見過幾次外婆都能說一晚上。

    只沈老孃日日都打五禽戲,人到四五十上,還精力充沛,張知魚和夏姐兒直給她說得昏睡過去,第二天差點起不來,她老人家不僅披星戴月地打了一套五禽戲,竟還精神抖擻地跟著孫婆子去了菜市場。

    回來不多時,張家門就被她老人家一個小弟子敲開了,沈老孃教人無數,但正經喊她師父的那是一個沒有,她教人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感謝當年教自己的諸位大夫。

    沈老孃自小見了不少左鄰右舍婦人生產的樣子,也見過不少鄉里難產而亡的婦人,想著自己以後生孩子若是有個靠譜的人接生就好了,又有什麼人能比自己更靠譜麼,便日日四處詢問別人如何摸胎看產婦。

    大桑鄉周圍所有的鄉野大夫和路過的行人都被她問了個遍,如此天長日久才學成了手藝,是以只要有女娘願意學,多少她都會教一教,她自個兒不也是這麼討來一口飯的麼,只是接生婆是九流行當,最後堅持下來的也沒多少。

    只這個丹娘如今還有些成就,在縣城婦舍專門給人接生。

    說到這就要說說婦舍,大周朝民間醫療體制理論上其實也算健全,尋常人家的婦人生產都可以到婦捨去,婦舍收的錢少,不用給接生婆包紅,便能省下許多銀子,只有家中有餘糧的人家才常常喊接生婆回家去生。

    江南的百姓沒有那麼艱難,尋常人家也請得起接生婆,所以去婦舍的人就少些,但這也算官方機構,進去也能拿些銀子,所以裡頭也有不少接生婆在。

    但說治病,那就不成了,還得找專業的大夫看,總之行與行之間的隔閡非常嚴重,婦舍簡而言之就是給婦人生產的地方。

    丹娘靠著手藝混上了鐵飯碗,心頭對沈老孃也感激,這麼多年跟李家一直都有走動,只將沈老孃做親孃孝敬,而且她一直覺得論接生的手藝,滿南水縣裡,沈老孃說第二就無人當第一,她自跟在沈老孃後頭學習,便立志以師父為榜樣。

    那頭剛得了沈老孃進城的消息,丹娘就摸了過來,還提了兩條肉若干果子。

    沈老孃對丹娘也熟悉得很,也不叫人招呼她,轉頭就交給李三郎,讓拎到張家廚房讓晚上燒了肉吃,自個兒便坐在院子裡跟丹娘閒話。

    張知魚笑眯眯地跟她問好,丹娘生得一張圓臉兒,笑起來一團和氣,看著魚姐兒笑:“這是你老人家的大外孫女兒吧?一看就跟師父年輕的時候一個樣兒,長得好,還這點兒大就滿縣都知道了。”

    沈老孃年輕的時候精明能幹,還油鹽不進,老了耳根子也軟起來,慣愛聽人捧她,這話正踩在她心坎上,頓時笑開了花,跟徒弟仔細說起話兒來。

    丹娘能從一個鄉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女娘混進婦舍,嘴也不是一般能說,三兩句話就將沈老孃逗得哈哈大笑,討一個老人家歡心,最重要的就是會誇她喜歡的兒孫,沈老孃如今對兩個外孫女正熱乎,丹娘見了可不得狠命誇張知魚和夏姐兒麼。

    只夏姐兒正在房寫大字,這話兒落不到她耳裡,張知魚一人大包大攬,聽得面紅耳赤,心說,難怪能成外婆的獨一份的外門弟子,這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大!

    兩人都是事業女性,年輕時候都拼了命地學,此時湊在一起難免說起丹娘如今的情況。

    說起這個丹娘臉色就有些不好,她也是鄉野小民出身,沒那麼多花架子,直接就“呸”了一口道:“這婦舍往年便是個老鼠窩,這些年更不抵事了,我都打算辭了這事兒回鄉做個接生婆過活。”

    沈老孃久不在江湖,早在家頤養天年,但依然心思敏銳,道:“那老東西又往裡插三姑六婆來吃空餉了?”

    這說的是婦舍的領頭羊,一個頭發花白的女大夫,據說曾經在山上修道,底下門人無數,人稱賽神仙。

    賽神仙也有兩手接生的手藝,當然最要緊是是此人是個大忽悠,婦舍上一任婦舍舍長給賽神仙不知如何灌了幾兩**湯下肚,跪地便喊了三聲:“我悟了!”

    不消幾日竟將人帶了回來,這女冠這些年見縫插針地往婦舍裡頭安排徒子徒孫,好端端一個婦舍看著跟吃小孩的妖怪老巢似的,誰家敢往裡頭來,來的要麼腦子不清楚,要麼實在沒了錢。

    葉知縣在時還將人收拾過幾回,只是這女冠彎得下腰,嘴上又會說,人雖遠去仙澤仍在,裡頭本就有不少她的妖子妖孫,這師門傳承似是個嘴上功,但凡一個沒□□攆走,不多日又遍地開花。

    葉知縣一走,這些小仙兒就吹拉彈唱地接了賽神仙回來,給婦舍整得烏煙瘴氣,當然人對外說法是仙氣繚繞。

    “好好的婦舍,都成耗子窩了,都是來吃米不幹活的。”丹娘是靠本事立足的人,最看不上這樣的人,最主要的是,會辦事兒的人少了,外頭的臨盆的婦人都不往婦舍走,這幾年她覺著自個兒手藝都退了。

    張知魚怪道:“女冠在山上住著不是挺好,她沒事兒來接生幹什麼。”

    丹娘剝一把松子吹了皮,給沈老孃和魚姐兒一人一半,道:“我的娘,在裡頭算卦煉仙丹,回回一進去,那煙霧繚繞的,就是燒炸了廚房也沒那麼多煙。日日都將人嗆得要死,人還說‘吸一口是你的福分’。”

    “鬼上身的東西!”沈老孃冷哼一聲罵道,只她也對這徒弟有幾分上心,想想便衝魚姐兒小聲道:“我看不若叫你阿公去跟她一塊兒鬥鬥法。”

    張知魚吃松子吃得口渴,正喝水呢,聞言差點嗆死,道:“我阿公也不會法術啊。”

    依她看這事兒還不如叫慈姑來幹呢,這孩子最近正沉迷道家典籍,真懷疑自個兒是哪顆星轉世。

    沈老孃道:“笨,你阿公不是會跳驅邪舞麼,讓他二人對著跳,準能將這玩意兒跳死。”

    雖然她老人家不怎麼待見張年,但不得不說這人心眼子還不壞,兩人對著跳,被趕走的肯定不是他。

    張知魚想想那場面,她家小老頭兒氣勢洶洶地跑到人地盤上請人一起跳舞鬥法,忽然抽了風似的抖起來,老天,今生她若有個三長兩短,肯定是給這家子笑死的!

    急得沈老孃連連呸道:“就說那狗東西是個邪的,這才說了幾回,看給孩子弄的。”丹娘傳承自沈老孃,這點小迷信也如出一轍,當下也恍然大悟道:“往日是錯了法了,名兒我就上大慈寺請個和尚來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