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五十章 此時不知青天外

    書,發現不少地方都有鬼畫符一樣的文字筆記。內容且不去說,也看不太懂……至少態度是認真的。

    “你覺得林正仁這個人怎麼樣?”他隨口問道。

    杜野虎摸不清杜如晦心裡想的是什麼,不明白這個問題藏著什麼深意。

    但很早以前段離就告訴過他,在莊高羨杜如晦面前,永遠不要有鬥智鬥勇的打算。除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永遠咬死外,其它的都完全按照本心來,照實說話,照實做事。

    不要表演。

    所以他道:“我不喜歡他!”

    杜如晦慢慢地翻著兵書,似乎對杜野虎的回答並不意外,只慢條斯理地道:“我只問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沒問你喜不喜歡他。”

    杜野虎板著臉,語氣裡有一種不情不願的彆扭的味道:“本事是有的。”

    “不錯,看得到別人的優點。”杜如晦點點頭表示讚許,又翻了幾頁,問道:“說說看,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杜野虎甕聲道:“我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老要猜他的意思又猜不到。跟他待在一塊很累!”

    杜如晦眼角的皺紋深了一些,有一種想笑的感覺。

    但畢竟有國相的身份和態度在。

    因而只是嚴肅地道:“你們都是我莊國的後起之秀,同殿為臣,怎可隨意地說什麼不喜歡這人之類的話?”

    杜野虎好像很不服氣:“您問我我才說的。”

    “還挺會犟嘴。”杜如晦把目光從兵書上挪開,落在杜野虎臉上:“我看你傷是好得利落了!”

    “沒好也差不多了。”杜野虎梗著脖子道:“您要想打我軍棍那就打吧。”

    杜如晦伸指點了點他:“你啊你,莽夫一個!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成熟一點!”

    這話就顯得很親近了,有一種長輩式的關懷。

    換成林正仁,說不定馬上就跪下來叫爺爺。

    杜野虎卻只是杵在那裡不說話。

    這是他不如林正仁的地方,也是他比林正仁可貴的地方。

    誠然杜如晦永遠不會完全地相信誰。

    但莽直的漢子,喜怒都在臉上,總歸是讓人沒有那麼戒備的。

    杜如晦看了他一會,又問道:“這次你擅自領兵去伏擊姜望,對錯我且先不論了……你覺得林正仁是怎麼想的?他盡全力了嗎?認真想想!”

    杜野虎臉上有些不服不忿的,但畢竟還是尊重國相的權威。

    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才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說恨好像也沒有很恨。至於說盡全力……我分辨不出來。但是他的佈局確實很厲害,針對性也很強,好像對姜……那個人非常瞭解。如果不是他,我遠遠傷不到那個人。”

    伏擊姜望一戰,從頭到尾,林正仁臉都沒有露一個,很難說他是真的拼盡全力了。整場戰鬥裡,一直都只是杜野虎在拼命罷了。

    杜如晦點了一句:“姜望在外面有個天下大宗出身的仇人,前陣子與林正仁有過接觸。”

    杜野虎不說話了。

    段離告訴過他,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就不說話。

    杜如晦又問道:“姜望出現在不贖城的消息,是林正仁告訴你的?”

    “是。”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消息?”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

    杜如晦的聲音很平靜:“現在想。”

    杜野虎倏然感受到一種壓力,他敏銳地感覺,這個問題可能很致命!

    但他不能多想。

    他沒有理由在杜如晦身前多想,畢竟他是如此深愛這個國家,如此信重國相以至於敢在國相面前使性子……

    他索性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姿態道:“我哪知道他為什麼?!你們一個個說話繞得很!”

    杜如晦看著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脖子上頂這麼大個腦袋,就只是用來吃飯喝酒嗎?

    杜野虎明顯不服氣,但憋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說。

    杜如晦又罵道:“你也不想想,姜望是那麼好對付的嗎?那是觀河臺第一!你有幾條命夠填進去啊!說去伏擊就去伏擊?你什麼境界,人傢什麼境界?你的對手都是誰,他的對手都是誰?”

    他滔滔不絕地罵了一通,彷彿真的對杜野虎的‘擅自主張’氣憤非常,又瞪著杜野虎:“想說什麼你就說啊,別憋著了!”

    杜野虎真個就梗著脖子道:“怎麼不能對付了?他不也受傷了嗎?也沒比我多個鳥!”

    哪怕自己的情緒並不真實,杜如晦也一時真生出了幾分火氣。

    是那種長輩對叛逆晚輩的生氣。

    險些抄起旁邊的桌案,給這個惡虎一頓砸。

    “是人家南斗殿的人在利用你們,是那些在山海境裡跟姜望交過手的人給出了情報,是那個叫易勝鋒的,給了你們針對的法門,給了你們珍貴的陣盤,是林正仁百般算計,是你還帶上了我大莊最精銳的軍隊!可儘管如此,儘管如此!”杜如晦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要不是老夫收到消息趕過來,你已經死了!”

    杜野虎胸膛如風箱一般的響,但咬著牙還是不說話。筆趣庫

    “算了算了,過去的事情不說了。”杜如晦長嘆一口氣,很有些心累地道:“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你傷既然沒什麼問題,我也就走了。朝廷裡還有一大堆事……”

    說著說著,他又有點怒氣上來了:“你們就不能少讓老夫操點心?一個兩個的不沉穩!”

    沒有一句親熱的話,但話裡話外都是信任和親近。

    谷</span>杜野虎只悶聲道:“哦。”

    杜如晦看著他這個樣子,又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楓林城是陛下和我,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咱們莊國的恥辱,和抹不去的創痕!你和劍秋,已經是楓林城僅剩的兩個人了,我對你有很大的期待。以後凡事留個心眼,別動不動那麼衝動。相較於報仇,你能夠安安穩穩地成長,才是對我們莊國來說更重要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明白嗎?”

    “知道了。”杜野虎低著頭道。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杜如晦又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一個踏步,消失在軍帳裡。

    偌大的軍帳中,只剩杜野虎一人。

    帳中掛著的唯一一幅盔甲,投下沉默的陰影來。

    杜野虎確實是“知道”的……

    他低著的眼睛裡,沒有半點殺氣。他默默地看著地面,好像是在發呆一樣。可是整顆心,都幾乎要炸碎了。

    杜如晦他……竟然敢提楓林城啊。

    而且是那麼理直氣壯、那麼堂而皇之的提及,好像楓林城域外的那一塊碑石,刻印的是真實的故事。彷彿那數十萬人的真相,真是他們所塗抹的那樣。

    好像從頭到尾,他和莊高羨都只是那一幕慘劇的受害者。

    受邪教之害,受叛國賊之害……

    杜野虎慢慢地抬起頭來,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他不擅長做戲,所以段離說,在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板著臉就行了,生氣就行了——他並不能確定,此刻有沒有人在觀察他。

    而那個會教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只是慢慢走到擺放在軍帳角落裡的那堆酒罈前。

    解開蓋子,深深地、深深地嗅了一鼻子。

    饞啊!

    他將酒罈的蓋子蓋好,沉默地坐回了桌案前。

    拿過那本攤開的兵書,神遊物外地看了起來。

    他其實是“知道”的……

    他雖然莽撞,衝動,但是他並不愚蠢。

    他和姜望曾經是結義兄弟的消息已經暴露了,他是知道的。

    趙二聽前段時間死在和雍國的邊境衝突裡,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當兵打仗死人很正常,趙二聽的死,實在不值得什麼大驚小怪。

    除了他是跟著杜野虎杜將軍風裡來雨裡去的老部下,除了他曾經作為杜野虎麾下的小兵、遠赴楓林城道院送口信,除了他知道杜野虎和姜望等人感情甚篤,除了恰好杜野虎前腳離開休整……

    整個衝突的過程,實在太正常。

    邊境的摩擦,尤其是莊雍邊境,哪一日斷過?

    杜野虎手刃敵虜為其復仇,這情真意切的故事,或許也值得喝一碗酒。

    唯一不正常的是,趙二聽的屍體被人動了手腳,趙二聽的身上不止有刀傷。

    杜野虎相信趙二聽什麼都不會說。

    但有些時候,人的身體並不能夠為自己保守秘密。

    他當初沒能下定決心殺趙二聽滅口的時候

    ,就應該想到有這麼一天的。

    所以當林正仁神神秘秘的湊過來,說起姜望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