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綠蘿裙 作品

第386章 人有私

 程丹若笑了笑,伸手斟酒,露出腕上剔透的碧璽珠子:“多謝先生誇讚,但您再怎麼誇,我還是那句話,左大人到了貴州,我們自當照拂,可京城千里之遙,恐怕鞭長莫及。”

 謝玄英微微挑起眉梢。

 姜元文這是趁他不在家,打算先說服丹娘?

 “夫人可知,此事關乎道統?”姜元文口吻嚴肅,“若任由陛下朝令夕改,絕武宗一系,必令天下人恥笑。”

 程丹若道:“我知道先生的意思,禮法道統,關乎人倫祭祀,不可兒戲。”

 其實,大宗絕嗣,小宗崛起,都是常見事,沒啥好大驚小怪的。皇帝最重要的問題在於,他先當了武宗的兒子才能繼承皇位,如今卻不想認這爹,難免讓人覺得過河拆橋。

 如果開了先例,以後大家誰還敢過繼?過繼來的兒子繼承家業,轉頭就帶著家產投奔親爹媽,黃泉下都要嘔血。

 “這個道理,陛下難道不知道嗎?”她問,“先生認為,陛下緣何為此事?”

 姜元文沉吟道:“追諡齊國大王為帝,於陛下並無妨礙,但齊王一脈就有別於其他諸王了。”

 程丹若點了點頭。

 皇帝如今是武宗一脈,各大過繼的候選人,如豐王、承郡王、齊王子等人,名分上差不多,但如果老齊王成了皇帝,齊王就是關係最近的,按禮法,頭一個過繼的就是他的兒子。

 或者,說得更難聽一點,皇帝沒了,兄終弟及直接輪到齊王!

 這就是名正言順。

 但她道:“我與先生所想不同,此事與過繼無關。”

 為一個過繼的嗣子名正言順,而大動干戈,皇帝腦子又沒壞。嗣子名正言順,哪有自己皇位坐得穩當重要?

 又不是親生兒子,從未見過的侄子,至於嗎?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有很多,加強帝王權力,排除異己,或是別的什麼,但程丹若卻覺得,最要緊的並不是政治目的。

 “人想認親生父母,是本性常情。”她道,“若有一天,要姜先生不認生母,只認嫡母,讓你做嫡長繼承家業,你可願意?”

 姜元文沉默一剎,斬釘截鐵道:“家財萬貫,焉能比骨肉親情?”

 娘是妓-女,也是親孃。

 “這就是我想勸先生的理由,”她嘆息,“人情不講道理。”

 皇帝在位多年,手段老辣,如果是為了政治目的,自可用別的手段,未必要拿親爹媽做筏子。

 他這麼做,最重要的一個理由是“想這麼做”,而不是“只能這麼做”。

 這就使得此事變得極為棘手。

 皇帝是人,有人的私利,也有人的私情,卻早已有別於普通人。君權給了他與眾不同的“人性”,或者說“神性”,那就是——普天之下,唯我獨尊。

 所以,皇帝當越久,越容易將自己個人的喜惡置於是非之上。

 古往今來,君王求長生、寵妖妃、立幼子,皆是如此。

 程丹若不看好反對者,即便他們能成功,也必定頭破血流。為此付出性命,實在不值得。

 說到底,帝王傢什麼破事沒出過,江山易主也不是一次兩次,管你大宗小宗,有本事禪讓啊。

 但姜元文望了她眼,抿口酒,道是:“人情未嘗不是天理。”

 程丹若頓住,少頃恍然。她就說,他這麼個行事做派,怎麼也不像是理學家,果然又是一個心學門生。

 “莫非是我誤解了先生的意思?”她笑問。

 姜元文卻打起了啞謎:“不知道夫人是什麼意思?”

 程丹若道:“先生來貴州也有一段時日了,有沒有發現此地多山?”

 姜元文納悶了:“自然。”

 “山如何?”她問。

 姜元文錯愕,可見她神色認真,不似作偽,只好想了想,道:“秀麗奇駿,千崖百嶺。”

 程丹若笑了笑,為自己斟酒:“自我來貴州,時常好奇一個問題,昔年陽明先生見這山水,為何能悟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