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四十四章 關隘白雪,關外白梅



            三十萬青甲來的時候,那個坐在隘口山崖的大和尚是知道的。

極西之地的一劍同樣如此。

大概唯一很難知道的,便是某個叫做李石的道人,從嶺南借來的那一劍。

只不過現在大概他也已經知道了。

畢竟那一劍的聲勢過於浩大,那一劍的劍勢過於凌然。

當風起嶺南的那一刻,他便已經知道了。

但是知道了又怎麼樣呢?

耳朵痛,他可以把耳朵割了,腳痛,他可以把腳捂在屁股下面。

但那些在風雪裡,在人間裡,所有一切潮湧而來的故事,他能夠置之不理嗎?

大概是不能的。

所以就像年少時候撿到那粒藏著阿彌寺的石子時一樣。

他生來便註定會撿到那些東西,也生來便註定會坐在這裡,等待著有緣人,等待著風雪滿關隘。

所以大和尚很是平靜,哪怕前方是在風雪裡行軍而來的三十萬青甲,更遠一些,還有很快便要到來的一劍,而身後也有著一劍,那一劍,他如果不接,便會落向鹿鳴。

只有在那個山河觀的道人在劍前兵解的那一刻,才讓這個大和尚極為短暫地嘆息了一聲。

那聲嘆息極為迅速極為輕微,就像一隻蝴蝶從視線的邊緣擦過去了一般。

倘若不仔細聽,大概很難聽見。

只是和尚大概也只能嘆息這麼一下。

在那一聲嘆息的前後,是未曾停歇的,極為低沉細密的誦唱之聲。

人間好像自起鍾磐之聲,伴隨著和尚的頌唱,風雪裡漸漸有許多經文鍍落在山雪之中,環環相扣。

顧文之到來的時候,已經滿山經文,隨時準備著應對那三十萬青甲的進攻。

只是這個道人卻皺起了眉頭,沿著那些經文一路向著山隘兩側看去,收回目光,看向白衣和尚。

“大師的經文,似乎比預料的要少許多。”

莫非是這個大和尚,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受了一些傷?

身旁誦唸之聲漸漸低沉下去,而風雪裡的頌唱聲,卻漸漸宏大了起來。

白衣和尚唱了一聲佛號,鬆開了合在身前的雙手,轉頭看著顧文之,微笑道:“因為貧僧在先前,按照慣例,先為陛下祈福了。”

顧文之沉默了下來。

蕉鹿大師的這個回答,顯然讓他有些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白衣和尚轉回頭去,看著身後那片秋空霽海的人間,神色倒也有了些複雜。

“觀主死了?”

顧文之輕聲說道:“死了。”

大和尚嘆息了一聲,說道:“多謝。”

這個年輕道人拋開了那些情緒,轉頭看向了風雪之中,平靜地說道:“大師不必言謝,這本就是觀裡的問題。”

“那施主不妨與我說聲抱歉。”

顧文之回頭看著蕉鹿大師,後者臉上很是平靜,並沒有笑意。

“這是你應該的,也是我應受的。”

沉默了少許,這個道人很是誠懇地豎掌彎腰。

“抱歉。”

.......

白衣和尚極為坦然地接受了道人的歉意。

風雪裡有著許多山河觀的道人從群山而來。

最初他們的想法,是守住那片山雪之地,以防三十萬青甲繞路直取槐都。

只是當那一劍到來的時候,他們便不得不改變了想法,向著這處風雪關隘而來。

顧文之回頭看著那些觀中師兄弟與一些師叔們的到來,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向著蕉鹿大師很是認真地說道:“山河觀去哪裡?”

蕉鹿大師轉頭看向山隘兩側,輕聲說道:“去兩翼之地,協助我即可。”

顧文之挑了挑眉,看著面前的大和尚,說道:“大師呢?”

蕉鹿大師雙手合十,平靜道:“我就在這裡。”

顧文之有些心驚,沉聲說道:“那一劍就要來了。”

“貧僧若是還接不下那一劍,觀主又如何肯去冥河呢?”

顧文之還想說什麼,白衣和尚身周卻是驟然有股無形的力量生起,將這個道人像是一張輕薄的紙張一般,向著隘口之外盪開而去。

而就在下一刻,風雪之中,有一劍自西方而來。

劍體漆黑,然而其上卻燃燒著極為熾熱的劍火,在極為迅速地穿越瞭如此遼遠的人間之後,依稀可以看見那些劍火之下的劍身,依舊柔軟如水。

只是或許就像道門那一句柔弱勝剛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