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五十一章 他做了個太好的夢

胡蘆揹著劍穿過那些暮色晚風裡無比安靜的青色墓碑,向著山上而去。

 上次胡蘆來這裡的時候,還是大風歷一千零三年。

 那時的陳懷風便帶著劍,坐在這裡,守著墓山,守著某個當時他們誰也不知道的東西。

 那時的胡蘆是個無所事事的少年。

 胡蘆靜靜的看著那些墓碑邊長著的野草。

 有時候大約一年確實長得像是一生。

 一切都在匆匆過去,少年唇邊都開始有了毛茸茸的東西。

 於是很多東西,都有些記不得了——自然不止是胡蘆。

 這個少年揹著劍,在暮色燦爛而宏大的時分,走上了這一處墓山之巔。

 那裡便是那樣一塊同歸碑。

 大風歷一千零四年,沒有萬靈節的洗禮。

 人間或許也很難在這樣的一個故事裡,繼續同流下去。

 於是就像當初某個嶺南劍修殺了天獄之人之後,無比慚愧的說著師兄我下流了一樣。

 人間下流了。

 正在向下流去。

 誰也不知道會流到那裡。

 少年只是在黃昏裡滿是惆悵的向上登了一座墓山。

 一如當初陳懷風一樣,這個少年在那裡長久的,沉默的坐了下來。

 墓碑上有著許多名字。

 人間劍宗的永遠是當先的。

 譬如叢中笑,譬如叢刃。

 少年靜靜的看著那些終於在歲月裡緩緩失去了色彩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少年忽然有些呼吸不暢,所以他將劍取了下來,按在膝頭,而後張大了嘴,很是沉重的呼吸著。

 叢刃兩個字是如此的簡單。

 但落到少年眼中,卻是如此複雜。

 那樣一個劍修的一生,好像誰都沒有真正看明白過。

 對於世人而言,大概便是大夢方醒,而後匆匆死去。

 連卜算子都未曾明白,更何況旁人呢?

 少年覺得眼眶有些涼意,大概便是風吹的。

 大概便是被夢裡大雪凍的。

 大概便是被許多冰冷下去的血液所濺的。

 於是少年低下頭,揉了揉眼睛。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了。

 少年回過頭去,本以為是江河海,然而看見那個安靜的黑衣短髮劍修的時候,胡蘆很顯然的有些詫異。

 於是斂去了一切神色,很是尋常的問著:“師兄不是在劍宗裡找東西嗎?”

 程露在那處高大的青色碑石下停了下來,抬起頭仰看著碑石上的許多名字。

 “找到了一些,但是那是張小魚開的一個玩笑。”

 那樣一張紙條,大概確實是那個曾經的白衣劍修所開的一個玩笑。

 而那本日記,只是記載了許多心緒,而不是故事。

 程露要找的東西,大概依舊是沒有頭緒的。

 “什麼玩笑?”

 “一個並不好笑,甚至讓我覺得我像是一個蠢蛋的玩笑。”

 帶著日記的程露,找到了一張紙條,而紙條上的東西,卻是要他去找日記。

 大概便是因果的故事。

 只不過有人先找到了果。

 胡蘆沒有再問什麼,只是看著前方劍修的背影。

 “你在看什麼?”

 “我想看看上面有哪些名字,沒有哪些名字。”

 “譬如?”

 “譬如我師父。”

 坐在那裡的少年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而後眯起了眼睛,看著這個流雲劍修。

 “這與當今人間的故事,有什麼關聯嗎?”

 程露低下頭來,他當然沒有在那塊碑石上找到那樣一個白髮劍修的名字。

 “沒有。”

 這個流雲劍修很平靜的說著,又抬起頭來,看著遠處那座桃花紛飛不止的園林。

 “只是好奇,在這一千年來,我師父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

 胡蘆長久的站在那裡,而後輕聲說道:“流雲劍宗......”

 程露無比平靜的說道:“就像你所想的那樣。劍宗裡的師叔懷疑有人有問題,於是我便不能上山了。”

 這個劍修揹著決離,站在墓山之巔的風裡,無比坦然的說著:“除非我證明我沒有問題,亦或者,另外一個人沒有問題。”

 胡蘆長久的沉默著。

 王,當然是可以殺的。

 師父,當然也可以是錯的。

 “所以我去了某個劍宗,找了某個南衣城的人,拿了一些關於張小魚的東西,也重新回來了南衣城。”

 這樣一個劍修,唯一所能持有的線索,便是在東海那場人間劇變之中。

 有白髮劍修離開了流雲劍宗。

 但是現而今,他也許又多了一些。

 譬如。

 譬如某一頁日記之中,被張小魚反覆提過的某一段日子。

 “大風歷一千零二年的十二月,發生過什麼?”

 胡蘆面對著這樣一個問題,自然無比茫然。

 大風歷一千零二年,自己在做什麼?

 大概還是在懵懵懂懂的修行吧。

 自己又怎麼會知道那一年發生了什麼?

 程露當然不指望從葫蘆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事實上,在來墓山之前,程露便已經將這個問題,問過了那個一直待在一池外樹屋裡的叢心。

 後者亦是沒有答案。

 那也許只是一些尋常的日子。

 叢心在雪裡盪鞦韆,陳懷風在喝茶,劍宗弟子們在打牌,張小魚在人間瞎晃悠。

 而叢刃坐在橋上。

 當答案只有在歲月裡才能夠找得到的時候,任誰都會生出一種無比蒼白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