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43.戰團時代見聞錄(四,芬里斯上的狼們,6k)



            詩人慢慢地站起身。

在林地中間點燃的這團火焰照亮了他的側臉,也讓那乾癟下去的眼皮一覽無遺。他很高,但也很瘦,穿著厚厚的棉衣,頭戴毛絨氈帽,一副老者打扮。

但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其實根本就不老,那張臉甚至算得上年輕。但那股老態卻貨真價實地從骨髓深處蔓延而出,將他整個人都變得暮氣沉沉。

“你在看什麼呢,盲者?”火堆旁的一個戰士如此問道。

他深紅色的頭髮沒有經過任何打理,亂糟糟地披在腦後,形似鬢毛。鬍鬚則更不用談,幾乎都在下巴和臉上打了結。食物殘渣以及酒水一類的‘寶藏’就藏在裡面。

與這幅尊榮相對的是他的盔甲,那動力甲雖然不能說是光亮如新,但也經過精心護理。毛皮斗篷和牙齒飾物都被掛在恰到好處的地方,哪怕它的主人正毫無形象地躺在地面,也為他增添了一點儀態。

“你應該知道你看不見吧?”戰士咧嘴一笑,以非常輕浮的語氣追問了一句。

他的行為惹來了火堆旁另外一人的冷冽凝視。他就此緩緩站起身,手甚至已經按在了腰間的一把刀上。

“噢”

紅髮戰士挑起半邊眉毛,擠眉弄眼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卻沒有拔刀。而是大咧咧地走到了他同伴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這樣盡心費力地拍他的馬屁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拉格納·雷拳?”

雷拳不答,於是他便開始喋喋不休。

“這多嘴多舌的瞎子會給你半點好處嗎?誰都知道他每天都不幹正事,只是沒完沒了地寫書、講故事,但這些故事從來沒有一個是真的也就只有比約恩頭領願意把他當兄弟了。”

他湊近拉格納·雷拳,在後者的冷若冰霜中眨了眨眼,還不忘放低聲音:“還有,你應該知道,他不是狼吧?”

寒光一閃,紅髮戰士的喉嚨就此被一把尖刀抵住。年輕的雷拳血爪以其狂怒的面龐朝著紅髮戰士嘶聲狂吠起來,聲音在寒風中愈發狂躁。

“你侮辱了孤狼!”

“我沒有。”

紅髮戰士一反此前輕佻,相當嚴肅地舉起了雙手,面容上已再無任何笑意。

“我絕不會做這種事,我是個小丑,是個傻瓜,但我絕非無知且目無尊長之人,雷拳。”

“放下刀,拉格納。”盲者如是說道。

他還看著天空,火焰在身上跳動,整個人的神情卻不知為何已經變得非常憂慮。

下一秒,他迅速地轉過身,從火堆旁撿起了一根木製的長杖,並拄著它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火堆的另一邊,從地上提起了一個巨大厚重的揹包,將它背在了背上。

雪地為此下陷,早已凍結成冰磚的林地地面居然在此刻發出了輕微的碎裂聲響。兩匹年輕的野狼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撿起了自己的武器,走到了盲者身邊。

“什麼情況,瞎子?”盧卡斯聲音輕柔地問,並問出了一句古老的諺語。“是什麼東西在黑暗裡作祟?”

“是你媽。”‘瞎子’粗魯地回罵。“伱再管我叫一次瞎子,我就讓你爬著回巢穴,盧卡斯。”

“衛星墜落?還是艦船被擊墜?”

拉格納·雷拳給出另外兩個猜測,手中一把刻滿了芬里斯驅邪神符的長劍正凜冽地反射著極寒的夜光。

被極光充斥的天空變化無窮,那兩顆流星卻顯眼異常,彷彿撕裂蒼穹的災星,朝著芬里斯的另一端直直降落。

“都不是。”盲者簡略地說。“拉格納,你和我來,我們得上路趕道了。盧卡斯,你給我跑回巢穴去,告訴比約恩和頭狼,咱們有訪客了,貴客。”

“為什麼是我?”盧卡斯問。

盲者沒有回答,只是在胸前比劃了一個手勢。於是紅髮的浪蕩子立刻收斂起了開玩笑的心,他重歸嚴肅,一手斧一手槍,轉身離去,卻仍然不忘在月夜下嚎叫。

“我知錯必改!”

拉格納望著他遠去,發出了一聲冷哼。他邁步跟上瘸了腿卻仍然走得飛快的盲者,同時再次問出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們非得帶上他不可,詩人?他簡直就是個天生的混蛋。”

“盧卡斯的確有些玩世不恭的特質,但那並不代表他不是你們中的一員,拉格納。他同樣是一頭野狼,而且非常合格。”

盲者的回答讓拉格納有些難以置信,他一面嗅聞林地內的氣味,一面低聲開口。

“但他.他在你這兒待了十四年了,詩人。他根本就沒有成為戰士的天分。”

“誰告訴你這種話的?”盲眼詩人頭也不回地問。

“.我不會告密。”

“隨你的便,拉格納。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盧卡斯不僅是個戰士,而且還是個非常兇殘的戰士。他在我這裡呆的時間長,並不意味著他不合格。實際情況其實恰恰相反,是我有太多東西要教給他,所以他才待了這麼久。”

拉格納沉默地發出一聲悶哼,像是被某人正面揮拳打斷了鼻樑,顯得極為痛苦。他的臉正在不斷抽動,顯然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而詩人的話卻並未就此結束,他接著說道:“別羨慕他,你也是一樣。你的狼主把你交到我這裡來是因為他對你懷抱有很高的期望,切莫辜負他,否則你一定會迎來恥辱的死亡。”

他終於回過頭,側臉在月光閃閃發光,那火光則早已在寒風中熄滅。

“相信我。”他低沉地說。“沒人想在恥辱和悲憤中迎來死亡。”

接下來,一路無話。他們走出林地,踏上雪原,危險的野獸和兇殘的頂級掠食者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離去,罕見地沒有發動攻擊,彷彿它們也被那兩顆劃過天空的流星攝取了心神。

風雪愈烈,甚至開始讓年輕的野狼都感到有些荒謬——他不是沒經歷過暴風雪,但哪有這種程度的?

此刻,雪花已經變成刀刃,正殘酷地割傷他的臉頰,鮮血被凍成冰渣,掉在盔甲上嘎吱作響。風大到他甚至得用劍深入雪中才能穩固住行走時的搖晃,否則一定會被吹倒,乃至於吹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