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凝眸處最痴絕

    只是聽老廚子娓娓道來說些自己的陳年舊事,白髮童子便聽得心境祥和了許多。

    白髮童子問道:“朱老先生,以前在家鄉,有那麼多女子喜歡你,就沒有對誰心動過嗎?就一直是她們錯付你辜負?”

    朱斂笑道:“當然有過動心啊,不過多跟女子容貌、家世沒關係,無非是花開花落,走過看過錯過,回頭再看,記住而已。但要說那種讓人想要結為夫婦白頭偕老的動心,好像還真沒有過。富家女驕縱,小家碧玉非要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畢竟不太討喜,但是有些畫面,確實美好,記得有次在廟會集市上避雨,群女跑到簷下躲雨,唯有一婦,荊釵布裙,站得稍遠,略帶老繭的纖細手指,輕輕捋過鬢角髮絲,氣態賢淑,她不用姿色如何驚豔,就已經很動人了。少年郎總是追求傾國傾城,如我這般的老男人,只求驚鴻一瞥的賞心悅目而已。”

    白髮童子豎起大拇指,“朱老先生,說句真心話,論及男女情愛的學問,你不比隱官老祖遜色絲毫!”

    朱斂笑著搖搖頭,“這怎麼能比,我跟公子的差距,差了很多個你和陳靈均呢。”

    白髮童子嘿嘿笑,若論溜鬚拍馬,老廚子能排第二,至於第一,如今已成定論了,必須是賈老神仙啊。

    朱斂見她不信,便指了指遠處山水,“同樣一幅畫卷,是凡俗夫子看見了,還是修道之人落在眼中,覺得好看?”

    白髮童子說道:“當然是肉眼凡胎瞧見了,更覺好看。”

    朱斂點點頭,“所以說啊,少年情思如潑墨,嘩啦一下就傾瀉在了紙上,滿是寫意,妙在層層暈染,局中人看不真切。若是一場男歡女愛,歷歷分明,嚴謹如工筆畫,言行舉止纖毫畢現,敢問妙在何處。”

    白髮童子思量一番,忍不住讚歎道:“有嚼頭!”

    朱斂雙手負後,微笑道:“在我看來,真正有嚼頭的男女情愛,就是啞巴吃黃連,旁人攔不住,不吃還不行。”

    白髮童子點點頭,以拳擊掌,“記下了記下了,必須學納蘭玉牒做筆記!”

    朱斂一笑置之。

    白髮童子以心聲說道:“同樣是畫卷裡邊走出的,好像就只有朱老先生,在隱官老祖那邊,更換過好幾個稱呼?”

    朱斂稱呼陳平安,曾用老爺,少爺,公子。

    到底還是女子更心細。

    朱斂微笑道:“又不是名字,怎麼順口怎麼喊。”

    白髮童子也懶得計較這些,說道:“有人說過,真正的人間絕色,女子見到了,不是自慚形穢,而是隻覺得我見猶憐。老廚子,真是這樣嗎?”

    朱斂認真想了想,“我這個人臉盲,記不住女子的容貌。”

    白髮童子笑道:“老廚子你這麼賤,這麼不練劍。”

    若說周首席跟小陌有一場無形的大道之爭,那麼白髮童子跟老廚子,一個是隱官老祖的麾下頭號心腹猛將,一個作為落魄山的大管家,其實也算對手。

    朱斂哈哈笑道,“年輕那會兒,確實練過幾年劍術,是不是殺人技不好說,反正江湖上都說我耍劍,蠻好看。”

    青鸞國禮部尚書“李葆”的書房內。

    李寶箴很快就穩住心神,雙手攤開,“我做了什麼?好像什麼都沒有吧。柳蓑求死,與我何關。陳先生還得感謝我幫忙釣起這條魚,時日一久,柳蓑這種人,被他成長起來,還是很危險的。無所求,就意味著沒有任何線索可循,惡意純粹,就意味著柳蓑的道心純粹,他越晚出口,咬人就越疼。”

    陳平安笑道:“李織造,你這就叫賊心虛。”

    李寶箴彎曲手指,輕輕敲擊椅把手,問道:“你這份隔絕天地的手段,是……神通?”

    如果說心聲都用不上,李寶箴還能稍微理解幾分,但如果是自己的……念頭呢?冥冥之中,李寶箴無比確定自己的想法,都被陳平安一併攔阻下來。

    先前看到陳平安的第一眼,李寶箴確實有點心慌意亂,下意識就想要搬救兵,當然是大哥李-希聖了。

    時至今日,李寶箴依舊並不確定這個大哥的大道根腳,他只知道一點,自己不管遇到誰,攤上什麼事,碰到什麼難關,只要李-希聖出面,那就都不是事。

    這份心態,倒是與白帝城柳赤誠如出一轍。管你有事沒事,反正都有師兄在。

    陳平安沒理睬李寶箴,走到桌邊,看著那兩隻碗,點頭笑道:“很形象了。顧璨要是瞧見,估計會將李織造視為知己。”

    李寶箴臉色微變。

    小陌懷捧綠竹杖,背靠房門,面帶微笑,看著那個自家公子的同鄉同齡人,果然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按照聖賢語,君子可欺之以方,還有一句差不多意思的市井老話,寧惹君子不惹小人嘛。

    陳平安轉身靠著桌子,雙手籠袖,望向柳蓑,“你是怎麼想的,還是被李寶箴說中了,對我只是持有一種純粹的惡意?”

    柳蓑說道:“李寶箴肯定殺我,那我就必須自救,這是我家老爺給我出的最後一道題目。”

    陳平安問道:“解了題,渡過難關之後呢?柳先生可是對你早有安排?”

    “我家老爺沒有什麼安排。”

    柳蓑搖頭說道:“我會加入陳先生的落魄山,當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人,沒有期限。”

    陳平安一時啞然,怎麼攤上這麼個混不吝的。

    柳蓑說道:“如果境界高了就可以心想事成,人間就不是這個人間了。三教祖師要十四境做什麼,浩然何必有中土文廟,青冥又何必有一座白玉京。我去了落魄山,陳先生當然可以不用柳蓑,我也絕對不會在任何事情上畫蛇添足,但是落魄山必須有一個類似柳蓑的存在,以防萬一。如果落魄山不曾創建下宗,崔先生不曾離開落魄山,去往桐葉洲開枝散葉,落魄山有我沒我,確實沒有什麼區別。”

    陳平安沉默片刻,微笑道:“聽著很有道理,有百利而無一害,可我偏不答應呢。”

    柳蓑說道:“那我就耐心等著,選擇在槐黃縣城那邊潛心修行,等著陳先生覺得我有用的那麼一天。一旦有用,必是大用。”

    陳平安問道:“那我就更好奇了,圖個什麼?”

    柳蓑伸手指了指陳平安的布鞋。

    陳平安轉頭笑問道:“李織造,你猜得出答案嗎?”

    李寶箴搖搖頭,這個柳蓑大概是瘋了,這還怎麼猜。

    不過他發現此刻的陳平安好像變了一個人,準確說來,是終於變回了一個人。

    這讓李寶箴緊繃到幾乎要斷裂的心絃,稍稍緩和幾分,好歹能喘口氣了。

    “就像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但因為是踩在陳先生的鞋背上,那這隻螻蟻就就可以借勢看到更遠更高處的風光。”

    柳蓑眼神炙熱,沉聲道:“我相信有朝一日,只要跟隨陳先生的腳步,就可以做成一件我現在完全無法想象的壯舉,柳蓑不求青史留名,不求任何虛名實利,但是在將來某個足可稱之為‘大關節’的時刻,天地間必須得有我柳蓑的一席之地,可能是做了某件事,說了某句話,在那浩浩蕩蕩的歷史洪流當中,柳蓑能夠證明自己,來過人間一遭,並且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河流的走向!”

    小陌覺得挺有趣,聽君一席話,不虛此行,便以心聲說道:“公子,確是柳蓑的真心話無疑。”

    陳平安再次轉身,低頭彎腰,凝視著桌上的兩隻碗,一碗白水一碗墨汁,伸出手指蘸了一滴墨汁,移動手指,手指肚的那滴墨汁,在白碗水面之上,將墜未墜,他背對著李寶箴和柳蓑,嗓音帶著笑意,“你們兩個,猜一猜各自希望對方的生死,你們在心中給出答案即可,反正小陌聽得見,無非是四種答案,並不難猜,無非是李寶箴生柳蓑生,李寶箴死柳蓑活,李寶箴柳蓑皆死,李寶箴柳蓑皆活。如果雙方答案不同,卻被李織造猜中了,就可以活,柳蓑會死。反之李織造死,柳蓑可活。但是如果真有那麼巧合,你們的選擇一樣,皆死。”

    李寶箴冷笑道:“玩物喪志,更何況是操-弄人心。再說了,我是大驪命官,你說殺就殺?!你當自己是誰?!”

    陳平安只是凝視著即將落入白碗的指尖墨汁,“那換一個更容易的猜法好了,你們兩個肯定都精通術算一道,相信難度就會很小了,假定這四種可能性,你們猜中其中任何一個,都可以是正確答案,雙方都可以活下來,那麼你們覺得活下來的可能性是多少?零,四分之一,二分之一,一?公平起見,正確答案,肯定就在四個選項之中,你們不如猜猜看這種可能性的大小?誰猜中了就可以馬上活著離開這間書房,李織造繼續兼任你的尚書大人和幕後君主,柳蓑你甚至可以即刻起就加入落魄山,當然還有一種選擇,就是暫時不加入落魄山,來換取一個青鸞國尚書李葆的壽終正寢、無疾而終。你們可以猜了,先到先得。”

    柳蓑竟然乾脆閉上眼睛,又擺出一副等死的模樣。

    李寶箴還在那邊心思急轉,猜測所謂的正確答案。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李-希聖微笑道:“寶箴,你別猜了,陳先生出的題目本身就是錯的,自然就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

    李寶箴確實無心聲無念頭能夠傳給大哥,但是擋不住李-希聖能夠算卦。

    陳平安嘆了口氣,眼神示意小陌不用攔著,李-希聖這才推開門,看見一雙金色眼眸的“陳平安”,髮髻間趴著一個小傢伙。

    只是施展了障眼法,李寶箴和柳蓑都瞧不見那個跟隨陳平安離開落魄山的蓮花小人兒。

    虛驚一場。

    陳平安微笑道:“以後勞煩先生多管管李織造,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畢竟有一而再,就肯定有再而三。”

    李-希聖笑著點點頭,“我來勸他。”

    李寶箴如獲大赦,這間屋子是片刻都不想多待了,趕緊起身,來到李-希聖身邊。

    李-希聖說道:“寶箴,做事情還需善始善終,明日你先將青鸞國禮部事項交接一下,然後就回大驪織造局。”

    李寶箴點點頭。

    李-希聖其實有些頭疼,完全可以想象將來李寶箴在元嬰境瓶頸之時,與一頭心魔顯化的陳平安,相對而坐如對弈,在那兒反覆猜測答案和爭吵不休。如果自己再晚來片刻,可能還有幾個真正意義上的術算難題等著李寶箴,此題只是一碟下酒菜而已。一個不小心,李寶箴就會道心失守,淪為光陰長河那條長鏈旁披掛野狐皮的上古隱者一般下場,表面勘破“不昧因果”都無用,不知“觀自在”,何談“大自由”。

    李-希聖以心聲說道:“鄭居中跟餘鬥離開白帝城,去天外了。”

    陳平安疑惑道:“去天外做什麼?”

    兩人一起走出書房,李-希聖與陳平安大致解釋了一遍白?

    ?城的境況。

    陳平安問道:“這場比試,勝負如何?”

    李-希聖說道:“各自不勝也不敗吧。”

    有些內幕,李-希聖不宜更多洩露天機。

    比如在那白帝城,鄭居中與餘鬥笑言一句,來都來了。

    背劍穿法衣,跟隨師尊一同跨越天下的餘鬥,則當場回覆一句,正合我意。

    反正雙方見了面,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倆十四境,而且還是十四境當中屬於很能打的那種,火氣都不小。

    這場言簡意賅的約架,至聖先師沒攔著,道祖也覺得沒什麼。

    陳平安說道:“這就是說只要餘鬥坐鎮白玉京,就算是鄭先生都要輸?”

    李-希聖點頭道:“最少暫時是如此,以後如何,無法推衍演算。”

    陳平安眼神古怪。

    李-希聖笑道:“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我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不復見一雙金色眼眸,陳平安抬起雙手揉了揉臉,無奈道:“李寶箴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給李先生當弟弟、給小寶瓶當哥哥的,換成別人,我今天可不慣著他。”

    一旦被陳平安列入心中的某份名單,就像昔年的正陽山,那麼李寶箴的織造官就算做到頭了。

    李-希聖顯然更無奈,“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過你放心,肯定下不為例。”

    陳平安原本想要多說幾句,只是想到對方是李-希聖,就算了。

    一些個類似“驕奢淫逸,所自邪也”、“聰明人只會越來越難教,不早點小懲大誡,可能某天就要大義滅親”的淺顯道理。

    李-希聖大概是猜到了陳平安的心思,笑道:“放心。”

    陳平安驀然抬頭。

    李-希聖和小陌也隨之抬頭望向天幕。

    天外一戰,竟然導致浩然天幕漣漪陣陣,大如巨湖的層層光暈隨之盪漾開來。

    陳平安喃喃道:“我還以為會是一場比較和氣的‘文鬥’。”

    比如將戰場選址在類似在至聖先師或是道祖的道場之內。

    李-希聖說道:“戰場確實位於一處秘境之內,是道祖隨手拋擲出去的,只是比較靠近浩然天下,不過餘鬥跟鄭居中,都沒什麼可藏掖的了。”

    白玉京二掌教,曾經的真無敵一說,唯一會被拿來說事和詬病的,可能就只有他不曾與兩人真正打過,故而算不得真無敵。

    浩然天下的小夫子,禮聖。劍氣長城老大劍仙,陳清都。

    至於白帝城鄭居中,真身,陰神,陽神身外身,已經同時擁有三個十四境。

    尤其是最後者的“鄭居中”,更是宛如直接摹拓“道祖”而來。

    鄭居中之心,術,道。

    三者兼備。

    這件事,遲早都會天上天下皆知。有了這份鄭居中自己心目中的大道雛形,就根本無所謂外界的“天時”如何了。

    但即便是陸陸續續知曉這個驚人消息的山巔修士,暫時還不清楚更深層的一個事實。

    人和堪稱極致之外,鄭居中猶有一份隱蔽的地利,因為鄭居中的道場,等於同時在白帝城所在的浩然天下,還在合道十四境之一所在的蠻荒天下,也在道祖離去後的青冥天下。

    關鍵是三教祖師在的時候,鄭居中就能夠做到這一步,等到三教祖師散道之後,鄭居中又會如何?

    打個比方。

    山巔修士的境界高低,如一尊巍峨法相矗立在大地之上,人間每一位飛昇境和十四境,當然各有各的了不起,但是幾乎所有山巔修士,都是各走道路,才有各自的境界,其法相高度,終究不曾觸及天幕的瓶頸所在。

    但是鄭居中的法相高度,就像只是因為有三教祖師擋著,才“只能只有”那麼高。

    李-希聖問道:“有沒有帶酒?”

    陳平安點頭道:“喝什麼酒?”

    李-希聖笑道:“我們家鄉的糯米酒釀就可以。”

    陳平安便從袖中摸出一壺董半城的糯米酒,遞給李-希聖,忍不住笑道:“看似將就,可不便宜。”

    就因為有一塊“驪珠”的金字招牌,再加上小鎮龍窯燒造的民窯青瓷酒壺,如今都快賣出仙家酒釀的價格了,還真有人買。

    李-希聖喝了一口滋味綿柔的糯米酒,說道:“我不是說鄭居中的壞話,撇開他的那顆道心不談,鄭居中一心想要術外求術,道上得道,你我因為各自的修行路數,都要忌憚他幾分,還有所有目前的和將來的十四境修士,同樣需要小心再小心,因為誰都不清楚,自家腳下所走的一條獨木橋,有無可能哪天就會與鄭居中的道路沾了邊,莫名其妙便起了一場大道之爭。”

    陳平安點點頭。

    李-希聖笑道:“心有慼慼然。”

    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好似人間萬年以來,就數鄭居中最自由。

    李-希聖說道:“念頭一事,效果如何了?”

    陳平安說道:“念頭自然生髮,比當年崔師兄少了一大半,儘量收束念頭,比崔東山多了至少半數。”

    李-希聖點頭道:“很厲害了。”

    前者難在“自然”二字,後者的收束和止念,可不是尋常練氣士的坐忘凝神。與白玉京道官的心齋,佛門的坐禪,也有差異。

    李-希聖笑道:“寶瓶跟著崔宗主他們一起乘坐渡船返回家鄉,我去護道一程。”

    陳平安連忙致謝一句,李-希聖沒好氣回了一句,你是她哥啊。

    小陌忍住笑。

    陳平安瞥了眼天幕,深呼吸一口氣,收回視線,與李-希聖作揖告別,李-希聖與之作揖還禮。

    李-希聖率先離開青鸞國,去往寶瓶洲南端的老龍城。

    小陌突然以心聲說道:“公子,我想收柳蓑為弟子。”

    陳平安好奇問道:“他是劍修?”

    小陌搖頭道:“不是。”

    陳平安恍然,小陌可不止是精通劍術,所學駁雜,教一箇中五境的柳蓑,綽綽有餘。

    小陌說道:“我收柳蓑做不記名弟子,他跟落魄山沒有關係。”

    陳平安點頭道:“你收徒我放心。不過你得先晾他幾天……算了,沒什麼差別,你跟柳蓑直說就是了。”

    柳蓑足夠聰明,而且心思重,恰好碰到小陌這樣的師父,好像是一樁柳蓑命中該有的仙家緣法。

    帶著小陌返回落魄山,陳平安先去了一趟竹樓,然後趕緊去見君倩師兄。

    山上,謝狗竟然恢復了真容,以白景姿態,與君倩師兄在那邊喝酒,可謂豪飲,再無半點嬌憨少女模樣。

    瞧見了返山的小陌,白景也只是打著酒嗝,眯眼而笑。

    陳平安喊了一聲君倩師兄,劉十六笑著點頭,讓小師弟和小陌都坐下,一起喝酒。

    陳平安欲言又止。

    君倩笑道:“白也被魏山君拉去披雲山見大先生了,小米粒跟著一起耍去。”

    陳平安就沒想著要去披雲山見白也。如此待客,就太不落魄山了。

    可能就算小師弟要去,君倩這個當師兄的都會攔下,沒必要如此落了痕跡,好友白也,向來不喜客套。

    白景和小陌,與君倩都算舊識,遠古歲月裡,當然算不上什麼朋友,相對而言,君倩跟小陌更熟悉些。

    君倩說道:“小陌先生,在這邊小酌,喝過了酒,隨時可以去往青冥天下,老觀主在明月皓彩那邊等著你,萬年未見的老朋友了,可以接著喝第二頓。”

    小陌笑著點頭,“可以陪君倩先生多喝點。”

    浩然天下,青冥天下,蓮花天下和最新五彩天下,跨越天下的道路,相互間還是相對比較穩固的,就像是被築起堤岸的光陰長河支流。

    小陌此次訪友,除了與碧霄洞主敘舊,還有自家公子叮囑的兩件事,其中一件事,與劉宗主的道侶“賒月”有關。

    先前碧霄道友造訪落魄山,曾經與崔宗主做了一筆買賣,以神通帶走了那塊青石崖的“真跡”。

    龍鬚河畔那片坑坑窪窪“座位”眾多的青色石崖,小鎮百姓俗稱為青牛背。

    曾經仔細勘驗過驪珠洞天各處山水的崔東山,竟然也未能瞧出半點古怪來,結果就被老觀主收走了。

    怪不得崔東山沒能撿著這個大漏,一來境界不夠,二來在這驪珠洞天舊址內,能稱之為古怪神異的人事和地方,還少了?

    少年郎少不更事,總有看走眼的時候嘛。

    那片青崖,就是一塊曾經墜入藕花水底的月宮鏡,鏡內藏有一輪品秩很高的遠古舊時明月。靈犀一點,精神萬古。

    至於此寶如何一路輾轉到驪珠洞天,落地生根化作石崖,肯定跟世間最後一條真龍有關了,昔年龍女嫁妝之豐,舉世皆知。

    至於顧璨說給劉羨陽的那個猜測,不能說離題萬里,其實確實被他猜中了一部分事實,與道號洞庭的靈飛宮宮主湘君,舊白嶽齊雲山有關。

    只不過賒月最重要的合道契機所在,兜兜轉轉,仍然是回到了明月皓彩當中,物歸原位一般,就只差沒有物歸還主了。

    上次老觀主是花了大價錢買走的那片青崖,陳平安就想要重新將其買回來,先前是崔東山殺價,這次就換成了小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