妚鶴 作品
第 150 章 第 150 章
“莉莉絲在嗎？”狄賴連跑帶跳，滿臉興奮地衝進了原亞爾曼伯爵府。
經過簡單的修復之後，通恩貴族們原本的府邸有了新的用途，波伊·亞爾曼的伯爵府被改成了女巫們處理政務的地方，莉莉絲將這裡稱之為通恩**，女巫們把伯爵府原本的房間分割出來，設成各種辦公室。
因為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所以莉莉絲幾乎是住在這裡。
“哎呀，狄賴。”在大廳裡走動的莉迪亞險些被撒歡的狄賴撞到，她抓緊了手中差點散掉的資料，“看看路，你小心點。”
“嗨！莉迪亞，好幾天沒有看見你了，”狄賴歡快地打著招呼，“你很忙嗎？”
“當然忙了，”莉迪亞理著手中的資料，“我負責管理所有人的食物，除了要考慮用量、種類，還要考慮人們做飯生活所需要的木炭與柴火……啊，要處理相關的事多不勝數。我現在太忙了，沒時間和你一起玩……哦，你今天怎麼沒和海拉一起？”
“她在教別人做炸藥，不過沒關係，我也很忙的！”狄賴揚頭道，“我每天要和塞赫美特、卡喀亞她們一起訓練，要陪著海拉一起聊天曬太陽，要照顧歐若拉，還要幫你們處理各種事情呢。”
莉迪亞打趣道：“那歐若拉叫你媽媽了嗎？”
狄賴撅起了嘴。
之前她不甘心自己錯過了歐若拉第一次叫媽媽，費了很大勁兒去教導歐若拉。
“歐若拉，叫媽媽。”狄賴湊到歐若拉身邊，教她，“你要叫我媽媽。”
歐若拉伸出拳頭：“呀。”
“不是‘呀’，是媽媽。”
“嘿嘿。”
“來，跟我學--”狄賴指著自己，拖長了聲音重複，“媽--媽--”
“嗯。”歐若拉想要抓住狄賴的手指。
“媽--媽--”
“嗯。”
“媽--”狄賴忽然反應過來：“不對不對，不是我叫你媽媽，是你叫我媽媽！”
當時周圍所有人都忍俊不止，即使現在，莉迪亞回想依然會笑。
“哼，無所謂，”狄賴紅著臉哼道，“我會好好教她，她肯定會叫我媽媽，我們本來就是她的媽媽。”
“要是麗薩知道你這麼喜歡教導別人一定會很開心，她最近一直在忙學校的事，所以你學認字……”
“啊，不說這些了，”狄賴馬上轉移了話題，“莉莉絲在辦公室嗎？”
“不，她在田地，好像是卡珊德拉和赫蘿克新做出來了什麼東西，正在那邊實驗。”
狄賴轉過身，向田地跑去。
一想到可以找到莉莉絲，她就覺得開心，於是她一邊跑一邊笑，像只矯健的小豹，跑得又快又輕盈，腳掌點到地上，又飛快地彈起。
狄賴喜歡奔跑，若迎著風，她是無憂無慮的蒲公英，風就是她的助力，推著她到目的地，而逆風時，她又覺得自己是個迎難而上，可以戰勝一切，無所畏懼的勇者。
她在藍色的天，白色的雲下奔跑，在流動的空氣中奔跑，她踩著石板路，啪嗒啪嗒地奔跑，跑過散發著麵包香氣的店鋪，跑過熱鬧的街道，直到腳下的土地變得柔軟，鼻尖傳來植物清爽的氣味。
狄賴看見了站在田埂上的莉莉絲，她加快了腳步衝刺，張開雙臂喊道：“嗨，莉莉絲！”
她笑著撲到了莉莉絲懷裡。
莉莉絲在外面站了很久，身上帶著甜絲絲的涼氣，這味道像羽毛一樣撓著狄賴的心間，帶出了一種幸福的滿足感，她在莉莉絲懷裡蹭了蹭，才轉頭看向田地：“你們在幹什麼啊？”
樹上拴著一個巨大的彈簧，彈簧的另一頭拴著犁和麻繩，而麻繩的末端則拴在卡珊德拉和赫蘿克坐著的牛車上。
卡珊德拉驅著牛車，而赫蘿克則在觀察著彈簧。
“再往前一點點，好了好了，差不多了！”赫蘿克揮起小刀，切斷了麻繩，“看，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彈簧上。
繃緊的彈簧跳動著回縮，犁彈到半空中，又落下，隨著彈簧的收縮帶起了大片泥土，地面如同被炸開的池塘，土像雨一樣灑了下來。
“什麼呀？”狄賴看不懂，但大受震撼，連聲問道，“這是什麼呀？你們在幹什麼呀？”
“現在我們正在秋耕。”納利塔說，“耕地特別辛苦，所以卡珊德拉她們想研究出省時省力的耕地方法。”
通恩原本採用的耕地制度是春秋耕種與土地休養三年一輪迴的三圃制，後來貴族們引入了深藍，深藍易生長，花期短，腐爛快，腐爛後成為肥料反哺土地，可以在一塊地上持續不斷地播種，因此，三圃制被廢棄，深藍的種植面積不斷擴大，擠壓了其他作物的空間，導致農作物越來越少。
神殿曾拿深藍的特性證明它是神賜之物，但深藍無法填飽肚子。
女巫們恢復農田，重新耕種後，還對耕作的農具做出了改良。通恩的農民原本用重犁來耕地，但之前討伐隊徵走了太多牲畜，導致很多重犁無法使用。
所幸當時莉莉絲畫出了一種曲轅犁，納利塔帶著農民和卡珊德拉她們試做了一個，發現它比重犁更輕巧便捷，大大減少了需要拉犁的牲畜數量，於是做了一些改良之後，便開始迅速生產，推廣，應用，解決了燃眉之急。
當然，為了解決牲畜不足的問題，從貴族那裡換來的牛和馬也全部用來拉犁。
此外，莉莉絲還提出了四圃制，以及輪作之外的間作與套種，甚至雜交育種，她儘可能地用簡單的話描述原理：“不同的植物在吸收土地裡營養的同時也會帶給土地營養，如果長時間種植一種作物，會讓土地營養不良，但是不同的作物可以互補。”
沒有接觸過種地的女巫聽莉莉絲的話彷彿在聽童話，而有種地經驗的女巫們眼睛則亮了起來。
“是的，你說的沒錯！”納利塔興奮地道，“如果在一塊土地上連續種同一種莊稼，莊稼收成就會越來越差，所以我們會在一塊地上換著種不同種類的莊稼，種得久了，還會讓土地休息一陣！大家總說是植物會土地的營養搶完了。現在我懂了，為什麼森林的土地一直那麼肥沃？因為森林裡有很多種類的植物，它們在互補，互相交換營養！”
納利塔激動地快要坐不住，不住地讚歎：“天哪，莉莉絲，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懂這麼多，我一直以為你從來沒接觸過土地和農作物，你這麼年輕，是貴族小姐出身，又生活在城裡頭，天哪，天哪，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納利塔用最質樸的誇獎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莉莉絲便說出了早就想好的回答。
“在神殿的書上看到的，我曾經被送去神殿，那裡有一個閱讀室。”
她無法告訴其他的女巫們，在另一個世界，她曾在小時候去過農村的姥姥家，見到過那延續到現代的曲轅犁，還好奇地上手試過。而間作與套種、雜交育種也是曾經學過的生物知識，可惜她早就過了學習考試的年紀，詳細的東西都忘光了，只記得一些大概原理。
那些“大概”是有用的，因為她的同伴們會認真對待她的建議，根據她的那些“大概”討論，實踐，細化，最後將其變為現實。
通恩的一些大貴族曾在府邸裡建立溫室花園，而現在，那些地方成為了納利塔她們研究作物的地方，雖然還有些簡陋，但這些溫室和卡珊德拉她們一直待著的房間一樣，都具有研究特性，像是實驗室的雛形。
雖然納利塔她們會做出一些“神殿明知道有這麼好的方法，為什麼不告訴大家”之類的抱怨，但大家早就習慣了上位者的藏私，很快就接受了莉莉絲的解釋。
可莉莉絲提出的某些想法明顯與神殿無關。
“真是令人讚歎的想法，”甚至連最嚴肅的歐諾彌亞都曾經感慨，“莉莉絲，幸好你不是我們的敵人，我難以想象若是你的設想全都實現了，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幸好國王沒有發現你懂這麼多東西。”亞爾薇特感慨道，“否則他一定會把你當成真正的聖女，給你最高的待遇！”
莉莉絲搖頭：“康拉德·索耶自大又傲慢，不會認真對待一個年輕女人的建議，若我的話能傳到他的耳朵裡，一定是中間隔著一個人，但若中間隔著那個人，所有的榮耀都會被人奪走，無法落到我的頭上。”
女巫們笑道：“莉莉絲，你說得好像你親身經歷過一樣。”
莉莉絲確實經歷過。
在那些尋求出路的輪迴中，莉莉絲曾幻想自己可以靠著另一個世界學到的知識，像爽文中的穿越者一般，輕而易舉地打出名氣。
她小心翼翼地，在選項之外，一次又一次地踩著死亡的邊界試探，可沒有人願意聽一個年輕的貴族小姐的建議，他們認為那是不切實際的臆想，把她當成一個笑話，只有當她隱藏在男主身後，藉由男主之口說出同樣的事情時，嘲笑才會變成讚歎。
在那時，所有的稱讚與榮譽，都與她無關，她是影子裡的人，只能隱藏在黑暗中，無法出聲，不被看見。
只有在出錯時，她才會被人從黑暗中拽出，獨自面對所有的指責與羞辱。
從那些經驗中，莉莉絲明白了三件重要的事情：
一是這個世界與她原本的世界並不完全相同，這是一個有魔法有詛咒的世界，許多物理公式都無法直接套用，很多化學元素也尚未被發現，更有一些聞所未聞的材料。
二是假設她是一個能記住那個世界所學過的所有知識的人，她也無法獨自一人改變這個世界。她不是可以製造出精密零件的手工匠人，她記住的化學式可能被人當成咒語，她甚至難以找到可以做嘗試且不被人打擾的獨立空間，而女人這個身份只會讓她的行動變得更難，一不小心就會被人送上火刑架。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即使她是一個能記住之前所學的一切，即使她能與國王見面，即使沒有中間人，即使她拋去那些跨越了時間空間的科技，切實地提出可以應用於這個世界的建議，那也無法改變更多。
後來，莉莉絲再也沒有把那個世界學到的知識告訴別人，直到現在，最後一輪，沒有了選項的束縛，她才發現原來訴說與討論會這麼快樂，實踐也會使人充實無比。
“哈哈哈，看看你們！”看見卡珊德拉和赫蘿克被濺起的土弄得灰頭土臉，狄賴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
卡珊德拉和赫蘿克互看了對方一眼，也大笑了起來。
“我就說不行嘛。”納利塔叉腰嘆氣，“就算我懂得不多，也能察覺到因為彈簧會彈動，所以在上面綁上犁就能來回犁地這個想法有多奇怪……看吧，果然失敗了。”
在因為牲畜不夠而優化犁的過程中，女巫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犁地想法，有些想法比如用炸彈引發爆炸使得泥土翻動這種一提出就被否決了，於是卡珊德拉便想著打造出更便捷的，不需要牲畜的工具，她問了許多人，集思廣益想出了很多種方案，打算挑出有可行性的，進行實驗後，再分析每種方法失敗的原因後再選擇有可能的方法改進。
“沒關係，失敗是正常的。”莉莉絲笑道，“畢竟成功大都建立在無數次的失敗經驗上。”
卡珊德拉有著出色的直覺，總是能迸發出奇妙的靈感，大家都說卡珊德拉蒐集的想法天馬行空，但莉莉絲和大家講另一個世界的科技時，人們也會覺得不可思議。
也許超前的想象和不懈的研究才是發明者們最優秀的特質。
“哈哈哈，快走快走，我們去看看她們的大花臉。”狄賴拽著莉莉絲和納利塔，走向卡珊德拉她們。
卡珊德拉檢查著大彈簧，嘴裡還在嘟囔：“真可惜，如果能用魔法石做機關就可以更好地控制彈簧了。哦，如果用魔法石，我甚至可以讓裝著輪子的犁自己滾動起來。”
“農民才不會用魔法石耕地呢，”赫蘿克說，“魔法石那麼貴，用它來種地會破產的！”
卡珊德拉不服：“瑞吉蕾芙她們也在用魔法石，她還教林塞女巫學習魔法呢。”
“這哪能一樣。”納利塔接話道，“通恩這麼多農田呢，用魔法石來犁地，恐怕連國王都負擔不起。”
比起被神殿奉為聖藥的深藍，魔法石更像大自然的饋贈，它是一種能源，但又可以和魔法師產生連接。
女巫佔領通恩以後，瑞吉蕾芙因為過度疲勞休息了幾天。
在那幾天裡，女巫們商議後達成了一致，將梅格伯爵在通恩的房子設定為魔法研究會所，休息好的瑞吉蕾芙便是那個會所的會長，負責尋找有魔法潛能的人。
因為魔法的特殊性，女巫們很謹慎，並沒有對大眾公開，而是先從林塞女巫中尋找，這次瑞吉蕾芙找到了兩個魔法師，這個數量遠在大家的意料之外--畢竟之前人們總說魔法師是萬里挑一。
正如莉莉絲之前想的那樣，並不是魔法師少，而是有天賦的人大多被埋沒了，終其一生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天賦。
當初瑟茜教瑞吉蕾芙魔法時，莉莉絲曾問過瑟茜，是不是魔法師一定要有魔法石，才能使用魔法。
“當然，每個生命體身上都有魔力。而只有人類發現了魔法石的使用方法，其中，魔法師自身魔力更強，足以操控使用魔法石。魔法石對於魔法師，就像船對於航海家，沒有魔法石，魔法師和普通人沒有區別。”瑟茜回答，“而且純度越高的魔法石，能量越高，能力越強的魔法師，利用魔法石的效率就越大。”
“難道沒有不用魔法石就能使出魔法的人了嗎？”
“那不是魔法師，而是神。魔法本來就是超越人力的力量，不用魔法石，要用什麼來維持魔法？怎麼可能光有輸出，沒有補給呢？”瑟茜答道，“不使用魔法石可是魔法師的大忌，確實有用盡了魔法石卻還強撐著使用魔法的魔法師，但他們的身體沒有辦法承擔那麼大的能量……”她皺了皺眉，“那些人死得很快，死相也很難看。”
“那神官呢？”
“神官？”瑟茜嗤笑道：“他們是劣等品。”
也許是因為魔法師與神官立場上的對立，瑟茜對神官並沒有多少好感，一旦說起神官，就會嗤之以鼻。
雖然貴族們會向神殿上貢大量的高純度魔法石，但莉莉絲從來沒見神官在淨化時用到它們。
“還是得找其他的方法。”卡珊德拉歪著頭道，“要是有能替代魔法石的能源就好了。”
之前莉莉絲給她們畫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做了講解，解釋了什麼是“能源”，也提出了各種建議，像是用燃燒的火，流動的水、刮過的風做能源，甚至可以收集陽光。可是磨坊之所以能借助水力，是因為它在河邊。
“我需要再想想。”卡珊德拉抱著手臂，坐在地上思索。
“好的，那你先想吧。”赫蘿克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要去鐵匠鋪了，我剛才忽然有了靈感，這次我一定能打造出一把超級厲害的劍！”
“我們也走吧，”莉莉絲說，“不要打擾卡珊德拉。”
“好。”狄賴一手拉著莉莉絲，一手拉著納利塔，開開心心地走在田埂上，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秋收已經到了尾聲，農民們正在用新式的犁秋耕，偶爾能聽見牛馬的叫聲。
狄賴看了一會兒，轉過頭，憂心忡忡地問道：“莉莉絲，你會給這些幹活的人報酬嗎？”
“是的，”莉莉絲答道，“所有人都可以靠勞動獲得糧食和錢。”
“那些牛和馬也得喂得飽飽的。”
“當然。”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狄賴又開心起來，她更加大力地搖著莉莉絲和納利塔的手，故意讓她們的手越晃越高，併為這種小小的舉動偷笑。
莉莉絲和納利塔很快發現了狄賴的動作，她們對視了一眼，然後笑道：“狄賴，準備……”她們把手臂後甩，狄賴也屈膝彎身，踮起了腳尖。
“一、二……”莉莉絲和納利塔用力地揚起胳膊：“三！”
隨著手臂揚到最高點，狄賴高高地躍起，在空中翻了個身，靈巧地落在前方的地面上。
“哇，真厲害，”莉莉絲和納利塔鼓掌，“太棒了。”
“哼哼，”狄賴的鼻尖快要翹到天上，“我以後一定會比貝斯蒂還要靈活！你們看，我現在跑得可快了！”說完，她像小馬駒一樣向前跑去。
莉莉絲和納利塔聊著天往前走，沒走多久，狄賴又風一樣地跑了回來。
她仰著頭看向兩個女人，炸起的頭髮上帶著汗珠，說話帶著喘：“怎麼樣……我跑得快不快？我厲害嗎？”
“厲害！”
“你跑的真快。”
莉莉絲和納利塔被狄賴逗得樂不可支，納利塔抱住這個小女孩，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汗珠：“希望以後歐若拉也能變得像你一樣厲害。”
“哦，其實我不太希望別人比我更厲害，”狄賴想了想，說，“但是等歐若拉長大，我一定會變得比現在更厲害，所以我要教會歐若拉怎樣才會變得厲害。”
“真好，真好。”納利塔笑著連說了幾句真好，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詞窮，只能再次重複，“太好了。”
“什麼好？”狄賴歪著頭問，“你是說我好，還是說大家好？”
“都好。”納利塔擦了擦眼睛，“一切都很好，這些田地很好，我身邊的人也很好，能吃飽肚子也很好，不用捱打也很好……我原來也想過，要是每個想要種地的人都有地種，要是大家都可以吃飽飯，該有多好……啊，我是說，這比我想的還要好，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想到能這麼好，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國王會真正關心農民與奴隸……你看那些耕作的人，很多人原來都是奴隸，現在這些人可以吃飽，有了住處，還能賺到錢。”
各種情緒使得納利塔說出的話有些混亂。
莉莉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又見納利塔因為情緒外洩而不好意思，便輕輕轉移了話題：“其實是有的，讓每個種地的人都有地種的統治者。”
納利塔驚訝道：“有嗎？”
“有的。在東方某個國家，曾有一位叫做呂雉的女性統治者，她在當政期間就實現了耕者有其田。那時有被稱之為‘挾書律’的法律，規定若是民間有人敢私藏書籍者，會被誅殺整族。也有被稱之為‘妖言令’的法律，規定若是有人說了統治者不喜歡聽的話，說的人與聽的人，以及附近的人都會被處死。呂雉廢除了這些惡法，鼓勵民間藏書。她還改革了貨幣制度，改變了她亡夫在世時實行的歧視商人的政策，恢復了商業的發展。更重要的是，呂雉頒佈的《二年律令》的法令，確定了女人的繼承權，使得女人在那時也可以當戶主。”
“給女人提供保障，注重農民和商人，還重視知識，不再限制別人說話，她一定很受人民愛戴，後來的人肯定也很敬仰她。”納利塔感慨過後，看見莉莉絲的表情，又奇道，“難道不是嗎？”
“她實施的一些法令並沒有在後來的朝代中延續下去。”莉莉絲苦笑道：“大多數人只記得她在爭權的過程中，殘忍殺害另一個女人的故事。所以更多的人是在罵呂雉狠毒。”
納利塔和狄賴都對呂雉起了興趣，莉莉絲便說起了呂雉的故事，她說一說，便會停一停，因為她覺得自己很難用三言兩語向面前的狄賴和納利塔說清呂雉的一生--這個在史書上佔據一席之地的女人年輕時被她的父親輕易地嫁給一個大她許多的男人，在丈夫花天酒地的時候像牛馬一樣托起了整個家，卻被丈夫數次拋棄，丟給敵人，她為劉邦和自己掃除心腹之患韓信，因此揹負了更多的罵名。最後，那個曾經為了逃命把子女踹下馬車的男人終於坐穩了皇帝，但他又開始看不慣她，想要奪走她的權力。
她對戚姬的手段確實殘忍，但要論狠毒，歷代君王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呂雉廢除的“夷三族”就是一人犯罪誅連三族，行刑時先在犯人臉上刺字，再割掉鼻子，砍掉手腳拇指，亂棍打死之後割掉犯人的頭，把屍體剁成肉醬的刑法。
車裂、凌遲、鑊烹、俱五刑……歷史上有如此多的酷刑，但除了被“妲己迷惑”的商紂王，再沒有任何男性帝王與酷刑緊密相連，即使他們殺人如麻，即使他們執政時民不聊生，他們也頂多被評為昏君，不會遭受呂雉同等的惡評，和那些蘊藏在惡評裡的，難以言說的，隱秘的恨意。
漢武帝劉徹甚至在晚年時，以呂雉為戒，以害怕女主亂政為由，立子去母，殺死了寵愛一時的鉤弋夫人。
這世上最輕賤廉價的，便是男人易變的寵愛。從金屋藏嬌的陳阿嬌，兢兢業業的衛子夫，再到被送上黃泉路的鉤弋夫人，這些沒有真實權力的女人成為男人成就霸業延續霸業的墊腳石，她們被吸乾了血，在歷史上留下了曇花一般的身影，供後人寄情，哀怨惋惜。
“呵。”想到這裡，莉莉絲冷笑了一聲，當人們評論男性時，總說要把目光放遠大，不要拘泥於私德。他們努力地尋找著他們身上優點，殺兄弒父，拋妻棄子都不影響他們的風評，坑殺屠城也會一筆帶過，造成千萬人死亡的戰爭甚至可以成為他們的功勳，但他們評論那些有權的女人時，卻只拘泥於私德，拿著放大鏡看她們的每一個錯處。
呂雉的故事講了很長時間，聽完後，狄賴感慨道，“真可惜，那個叫做呂雉的人也太孤獨了，她的爸爸把她給了別人，她的媽媽管不了她的爸爸，那個男人不在乎她，拋棄她還想打壓她，她的敵人討厭她，她的兒子也忌憚她……她那麼努力地活著，還幹了那麼多好事，人們卻只記得她的壞處。要是她能來通恩，我一定會抱抱她，和她說‘你真堅強，你是個厲害的大女人’。”
“唉，最可氣的就是她的父親，和她的丈夫。”納利塔嘆道，“她庇護的兒子也不是能當國王的人。”
狄賴想了想，又說：“她要是能不那樣殺那個戚姬就好了，她用的方法有些嚇人……不過我原來被人欺負的時候，被逼急的時候也想在那些人身上狠狠砍幾刀。哎呀，要是沒有那些牽扯和束縛，她那麼強大，肯定能做更多更好更厲害的事。”
莉莉絲問：“那戚姬呢？”
“戚姬也可以一起來！如果她們都在通恩，也許不會成為敵人。”狄賴對莉莉絲說，“在你說的故事裡，呂雉和戚姬只能靠丈夫和兒子，還要搶一個位置，所以她們才會打起來。來通恩就不一樣了，這裡不需要她們打架，也不需要什麼丈夫，更不需要把希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她們自己就能找到合適的位置。”狄賴抱著手臂，故作老成地道，“畢竟我們現在非常需要人才。”
她的話語和想法很有道理，卻又帶著些稚氣，這個反差讓莉莉絲和納利塔都笑了起來。
納利塔說：“狄賴，你低估了母親對兒子的愛。”
“是你們高估了母親對兒子的愛，”狄賴反駁道，“如果生兒子沒有任何好處，她們還會那麼愛兒子嗎？她們先是自己，先是一個女人，然後才是母親。如果一個母親沒有自己，把所有情感都放在孩子身上，那她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如果所有母親都愛兒子勝過愛女兒，那一定是因為她們所在的王國對女人很壞，像科爾裡奇國一樣糟糕！”
納利塔笑道：“哎呀，你這個伶牙俐齒的小傢伙。”
“啊，狄賴。”莉莉絲忍不住蹲下，抱住狄賴，親了親她的臉頰，“狄賴，我真喜歡你的伶牙俐齒。”
“嘿嘿，我也喜歡你。”狄賴已經習慣了被人誇獎，但每次聽到誇獎，依然會開心，她笑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麼要來找莉莉絲，“對了，莉莉絲，伊里斯讓我告訴你一件事。”
狄賴邊說邊觀察著莉莉絲的表情，她來通恩比較晚，聽說伊里斯的事後，曾經想要當一個拉近莉莉絲與伊里斯關係的調解者，可莉莉絲拒絕了她的好意。
當時，莉莉絲是這樣回答的：“解決這件事的人不應該是我，解決它的時間點也不該是現在。”
狄賴不太能理解莉莉絲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伊里斯與莉莉絲，都在盡職盡責地工作--即使她們沒有私交，也不經常碰面。
就像現在，莉莉絲聽到伊里斯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什麼事？”
“伊里斯說紅髮商人帶領的商隊會在今天黃昏時抵達通恩。”
這句話說完，狄賴便看見莉莉絲的眼睛亮了。
莉莉絲彎起嘴角，滿臉驚喜。
這天黃昏，從伊迪絲城出發的商隊來到了通恩。
那是一個極大的商隊，馬車的隊伍幾乎看不見尾部，城門上的士兵差點以為這是敵襲，聽到消息的卡喀亞馬上掄起雙刃斧趕到城門，看見卻的是兩個女人緊緊擁抱的場景。
城門外，莉莉絲與商隊的主人緊緊相擁。
“赫卡特！”莉莉絲用力地抱著對方，明明是開心地想笑，聲音卻在顫抖，“赫卡特！”
她們已經太久沒有見面，自從莉莉絲殺掉以麥基·道爾頓為首的三個騎士，被關進大牢以後，她們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
接到消息後，莉莉絲早早就在城門等待，當商隊緩緩而來，那個穿著遊商衣服的人停在面前，摘下斗篷帽子，露出臉的時候，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歡喜。
“莉莉絲……”赫卡特哽咽著呼喚莉莉絲的名字，“我一直相信你會沒事，你不會死，我一直相信我們會再次相見……現在，我終於……終於又見到你了。”
這句話溫柔地戳破了莉莉絲內心的防線，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靠在赫卡特的肩膀上，輕聲地哭了。
莉莉絲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既傷感又快樂，既酸楚又滿足，這段時間所有隱藏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都湧上了心頭。
一直以來，她都很辛苦，她的大腦幾乎沒有停歇，每時每刻都在計算著未來，她要梳理所有的行動，想象未來的所有可能性以及應對的方法，她像是在地獄的上空走鋼絲，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可那是值得的，她為她們感到驕傲，因為她的同伴們和她一樣堅持，把那根細細的鋼絲變成一條可以踏足的道路。
正是因為彼此的努力，她們才能活下來。
所以，她才能重新見到赫卡特，在擁抱中重新感受對方的體溫，從被彼此淚水打溼的肩膀感受到對方強烈的情感。
此刻，她們的情感是共通的，無需太多語言，就能感受到對方的思念與歡喜。
本以為可以大殺四方的卡喀亞怏怏地收回斧子，問道：“怎麼回事，她們認識？”
“當然啦。”一個帶著郵差帽的少年，揹著手，側彎著腰從人後露出了個頭，“莉莉絲女士是我們老闆的合夥人，也是我們商隊的大老闆。”她看見一旁好奇地伸著脖子的狄賴，忍不住在狄賴炸起的頭髮上摸了一把。
“喂！”狄賴不滿地瞪著她。
“嘿嘿。”少年收回手，笑嘻嘻地說，“我叫密斯特，是這位紅髮老闆的助手。”
待心情平復下來，莉莉絲和赫卡特才分開，仔細端詳起彼此。
赫卡特拉著莉莉絲的手：“莉莉絲，你變了一些。”
莉莉絲笑道：“你也是。”
這段時間她們都改變了許多，赫卡特比之前清瘦了些，但氣質更加幹練，最重要的是，她摘下了面具，之前染黑的頭髮也已褪盡了，顯露出原本的紅色。
離開費爾頓，到達伊迪絲之後，赫卡特就不再需要掩飾身份，開始以本來面目示人。
“莉莉絲，你勸勸她吧！赫卡特一焦慮就會拼命工作，就像你當初去競鬥獸場一樣，這段時間她總是撲在工作上，把自己搞得團團轉，連飯都不吃。”密絲特向莉莉絲抱怨，“要不是我監督她，她說不定會餓死呢。”
“不是不吃，是忘了吃。”赫卡特糾正道，“只是有時候事情太多，忙起來就忘了吃飯，吃飯實在是太麻煩太耗時間了。所以我一直在想怎樣能做出一些方便又能飽腹的食物。如果可以長期儲存，便於攜帶，就可以用在旅行、行商和軍隊作戰上……哦，我知道那些出海的水手會用麵粉，水和鹽做成一種硬麵餅，還有肉乾，但是它們的營養不夠，太乾了，又很單調。”
“罐頭！”莉莉絲馬上想到了符合條件的東西，“只要把食物放在封閉的鐵器裡，然後加熱消毒……”
“啊，我受不了了！你們在說什麼可怕的事情，美食才是人間最快樂的事。”密斯特喊道，“工作狂們！先讓我們進城，進城把商隊安頓好，把東西卸了再討論好嗎！我們帶了這麼多好東西過來，難道你們不想馬上看看嗎？”
蹲在城牆上方的塞赫美特吹起了口哨：“哇哦，貝斯蒂，快看，我們的僱主竟然是一個大富豪！”
“真的哎，”貝斯蒂坐在她身邊，搖晃著懸空的腿，掰手指算道：“那我們的報酬是不是得多算點。”
“哦，女士們，”赫卡特仰起頭，對兩位賞金獵人道：“擅自加價可不行。”
塞赫美特和貝斯蒂愣了一下，馬上發出了“不愧是商人”的感慨。
莉莉絲大笑起來，赫卡特便偏過頭，和她相視而笑。
重逢不久，她們便又找回了之前在費爾頓城的感覺，熟悉得像是從未分開過。
“走，進城吧。”莉莉絲笑道，“我一直在等著你們呢。”
商隊繼續前進，馬車駛上了通恩的土地，魚貫而入的商隊吸引了不少圍觀者，這是之前少有的，不帶有一絲深藍氣息的車隊，隨馬蹄與車輪聲一同而來的，似乎還有對未來的希望。
赫卡特這次帶來了各種食物、布料、各種生活用品、一些設備、書籍和設計圖。
貨物一被拆卸，商隊的馬匹便被套上了犁，送上了耕地，速度之快，讓密斯特目瞪口呆。
“你們是要把我們商隊吃幹抹淨嗎？”密斯特感慨，“太可怕了，你現在說會把馬車拆掉當柴燒我都會信！”
“倒也可以，”卡喀亞回答，“畢竟一輛馬車能燒很久哩。”
“呃……”密斯特沒想到會得到如此經驗十足的回應，驚得她後面幾天逢人便強調馬車的成本。
之後的一段時間，莉莉絲和赫卡特幾乎都待在一起。
莉莉絲帶著赫卡特參觀農田與新建起來的畜棚，伊迪絲城從未荒廢過耕地，也沒有糧食不足的問題，但伊迪絲那邊還在延續普通的重犁，所以赫卡特對改良過的曲轅犁讚歎不已。
“貴族糧倉裡原本的糧食、今年的收成，再加上卡俄斯這兩年儲存的糧食，足夠支撐通恩的消耗，所以我們按照人頭髮了足以過冬的糧食，這是最基本的保障，剩下的需要他們用工作來掙。不過等秋耕的農作物收成，情況會更好。”莉莉絲說，“在其他牲畜的數量上升以前，我們會以雞肉和雞蛋為主要肉類營養供給。”
雞是最適合快速培育的家禽，只需要光照就可以觀察出雞蛋是否可以孵化，即使依靠現在的條件也能創造出人工孵化雞蛋的環境。不久之後，這些快速增加的雞與雞蛋就會成為通恩居民們補充蛋白質的主要來源，而發酵過的雞毛與雞糞也能成為土地的肥料。
與之相對的，赫卡特也帶來了其他地區的情報，比如在衣物方面，她就帶來了在紡織之城奧爾特改良過的紡織機，用新技術織出來的各種布料，以及一些衣服的設計圖，甚至還有幾個裁縫。
赫卡特提出了改良女裝的建議，但一說出來，就遭到了女巫們的反對。
“衣服沒有那麼重要。”習慣節省的伊迪薩說，“現在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幹，而且大擺的裙子並不適合運動。”
“沒錯，我可不想穿束腰和高跟鞋了，”曾經去過維爾博的潔希德和奧特琳皺起了眉，“我們寧願穿男人的衣服。”
“倉庫裡有許多騎士的鎧甲，沒有必要做新的。”負責預算的埃達也對商人保持著警戒，“我們不需要那些裝飾著寶石的女裝鎧甲。”
“不，女士們，你們誤會了，”赫卡特解釋道，“我要做的並不是高跟鞋、束腰、大擺的裙子與帶著裝飾品的衣服，相反，我不認為那些是女裝的特徵。”
埃達問：“那女裝的特徵是什麼？”
“女裝是適合女人穿的衣服，要滿足衣服最基本的條件--舒適、便捷、實用、無害。”赫卡特答道，“我看了你們的訓練，你們穿的騎士鎧甲確實是男裝，它是按照男人身體制作的，符合男人標準的衣服，它的設計並沒有考慮到女人。我們的肩、胸、腰、胯、襠都和男人不同，我們需要的是符合我們身體標準的衣服。”
女巫們面面相視，在穿男裝時，她們確實感到了各種不便，肩長出一點褲子卻又有些短，腰臀處總是有些微妙的不舒服，尤其是用倉庫裡那些騎士裝訓練的時候，胸會被胸甲壓迫，不僅會造成呼吸不順，訓練頻繁時還會因為摩擦而受傷。
有人小聲嘟囔道：“即使如此，這些男裝也比我原來的衣服舒服多了。”
“那是因為之前我們穿的衣服不能被稱之為是女裝，人是衣服的主人，應該是衣服服務於人，而不是人去配合衣服。”赫卡特繼續道，“既然我們現在已經在做適合我們使用的武器、農具和各種生活用品，那更不應該忽視每天都穿的衣服鞋子。”
女巫們幾乎已經被說服，而赫卡特又在這時拋下了殺手鐧：“雖然因為有各種成本，不能免費為大家制衣，但卡俄斯會給你們一個長期合作的打折價，當然，也可以用你們之前從貴族們那裡交換而來的貴重品交換。”
此刻，看著笑眯眯的赫卡特，所有人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不愧是商隊的老闆。
接下來的日子裡，赫卡特和莉莉絲互相交流經驗和情報，也和領導各部門的女巫們開會討論相關事宜，很快，“精明商人赫卡特”的名號就在女巫中傳開了。
“沒想到大家這樣說我。”和莉莉絲在城中散步，順便考察通恩商業的時候，赫卡特有些無奈地抱怨，“這次的商隊，我們做的可是虧本買賣。伊迪薩和埃達才厲害，她們把所有的價錢都壓到不能再壓，明明那些貴族留下的奢侈物品對你們用處也不大。”
莉莉絲笑道：“對我們用處不大，並不影響它們在別人眼中的價值。”
“沒錯，”赫卡特也笑，“所以，我們可以用這些東西再賺一些錢。”
珍稀品可以放到拍賣行供貴族們搶拍，普通品則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賣到男主之一的大商人哈倫·希爾各地的店裡，或送到哈倫·希爾抵押鋪。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通恩趕走了貴族，那些東西很容易就能以“被通恩趕走的貴族”的身份賣出去，東西都是真品，正常的交易也不會引起多大的懷疑。
唯一減少的，就是貴族和哈倫·希爾手上的資金。
“不少人會覺得這是低價收購的機會，但奢侈品的溢價都是人為賦予的，它們可以被炒得很高，也可以一夕跌落谷底。”莉莉絲聳了聳肩，“我們只不過是在合適的時間賣掉合適的東西罷了。”
街道上人來人往，小孩子歡笑著跑過，莉莉絲忽然來了興致，拉起赫卡特的手：“走，我帶你去鐘樓，在那可以看到通恩全景。”
她拉著她的手，帶著笑容，像孩子一樣跑了起來。
鐘樓的牆壁隔絕了外面雜亂的聲音，陽光從窗戶和樓梯上方的縫隙灑入。
赫卡特跟著莉莉絲爬了一會兒盤旋樓，便沒了力氣，坐在樓梯上喘息：“休息一會兒吧。”
“你體力太差了，赫卡特，也許密斯特說的是對的，你吃得太少了。”莉莉絲靠在牆壁上，歪頭看她，“你要不要跟我們的新兵一起訓練？”
赫卡特靠著樓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可以學習一些有用的防身術，但更多的訓練就算了，你總得允許這世上有我這種更喜歡坐在書房裡的人。”
莉莉絲撇了撇嘴：“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身體的重要性。”
“那就到那一天再說吧。”赫卡特說，“現在我還是得坐在書桌前，處理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工作。”
按照常理，此時莉莉絲應該對赫卡特說不需要那麼拼命工作，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適當地休息。
可她知道，赫卡特沒有辦法這樣做。
就像現在，她們待在沒有旁人的鐘樓裡，保持著舒服的放鬆姿態，可她們的大腦依然沒有放空，依然被各種思考各種想法佔據，快速地運轉著。
赫卡特說：“在你們佔領通恩不久，維爾博的溫士頓·迪福就給辛西婭公主送去了密信。”
“哦，這隻老狐狸。”莉莉絲已經聽說溫士頓·迪福在國王以及其他貴族面前的表演，他捨近求遠，先向公主發去了密信，顯然是想邀功，趁機搭上公主這條線，並試探公主與莉莉絲的關係，以及公主對女巫們奪走資料的瞭解程度。
“公主把我叫去，在我面前讀了密信，”赫卡特繼續道，“我想你大概能猜到溫士頓·迪福在信中說了些什麼，他說他曾請你去維爾博做客，你們之間產生了一些誤會，但他對你們沒有惡意，他不想與公主為敵，畢竟公主是能聚集貴族、女巫和魔法師力量的人。”說到“魔法師”這三個字的時候，赫卡特加重了語氣。
莉莉絲嗤笑：“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溫士頓·迪福還是做了件有用的事。”
“公主唸完那封信，就開始詢問我卡俄斯的金屬礦以及魔法石的交易來源。”赫卡特頓了一下，道，“那之後，公主馬上派人聯繫了多爾恩城的索爾伯爵。”
莉莉絲能猜到多爾恩城那邊的回應是什麼，多爾恩城一直以中立派示人，而格歐費茵又是個謹慎的人，從卡珊德拉加入莉莉絲，卻沒有傳出任何謠言這點就可以看出格歐費茵的手段。在其他貴族離開之後，女巫們殺掉了知道卡珊德拉身份的索爾伯爵代理人，“索爾伯爵”也在遞給國王的信中，扮演了一個完美的受害者。
現在多爾恩城的工匠們正在為通恩製作各種武器和工具，當然，與之相應的，卡俄斯也會通過之前談好的合同，付給多爾恩城報酬。
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在局勢沒有明朗之前，多爾恩城不會直接表態偏向公主一方。
當然，格歐費茵會與公主做一些礦石交易，但那並不是公主最想要的結果。
“公主還在調查魔法協會的事，不過魔法師平時就很少暴露行蹤，追查起來有些困難。”赫卡特繼續說，“所以我也隱瞞了一些情報。”
民間的信息有時候比官方更快，就像大商人哈倫·希爾曾經可以掌握各種信息一樣，現在，卡俄斯的情報網也可以觸及到有商業店面的任何一個角落。
“讓我猜猜，”莉莉絲問，“魔法協會是不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是的，”赫卡特答道，“有一群女性魔法師在找魔法協會的麻煩，她們實力強勁，還有充足的魔法石。”
莉莉絲便又笑了起來，但很快，那笑意就變淡了。
“我們的商隊之所以能順利到達通恩，是因為我們一路走的都是辛西婭公主和她支持者的領地。”赫卡特身體後仰，抬頭看向莉莉絲的眼睛，“我們不是敵人。”
“我知道。”莉莉絲沉默了一會兒，對赫卡特伸出手，“走吧，我們上去看看。”
鐘樓上可以看見通恩大部分的建築，形形色色的人在街道和建築物中穿梭，此時正是午飯時間，民居煙囪中冒出的白色煙霧，緲緲地擴散在了空氣中。
“真令人驚歎。”赫卡特感慨，“之前不會有人想到，我們能這麼快解決人們的住宿、食物、衣物和工具。”
“這只是最基本的，”莉莉絲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往後要做的事還多著呢。”
對於管理城邦，女巫們還處於摸索階段，她們正在分析科爾裡奇國原本的法律和赫卡特帶來的伊迪絲城的法律，商討哪些要修改完善，哪些要刪除乃至推翻。
“基本不是簡單，很多人連最基本的生活條件都沒有，”赫卡特看向原本的祈禱堂，搖頭，“就是因為太苦了，人們才會那麼沉迷於神殿的淨化。”
莉莉絲望向費爾頓城所在的方向，她想起了那裡的大神殿和班布爾神像。莉莉絲已經很久沒有聽見班布爾神的聲音了，不知道那個神看著她的舉動會有怎樣的反應，但很顯然，他不會感到愉快。
在輪迴中，莉莉絲曾不只一次地想起這個遊戲的名字，每次想到，她就會哭訴、祈求、乃至怨恨那從未現身過的女神。
但走到現在，那些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哦，對了，你還記得瑪利亞嗎？”赫卡特說，“她現在已經得到了國王和神殿的肯定，成為了聖女。”
費爾頓城大神殿聖池
浸在池中的女人低著頭，金髮的髮尾漂浮在水面。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張漂亮的臉，白色的皮膚，碧綠的眼睛與柔和的臉形匹配出一種高貴的聖潔感。
隨著名氣的增加，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讚歎她的外貌，他們說她是畫中的聖女，浮雕中的女神，就連頂級藝術家製作出來的神像也無法與她媲美。
啊……畫、浮雕、神像……
水滴順著額髮落到了水裡，圈圈盪開的波紋破壞了倒影，破碎的影彷彿被揉過的畫布，被破壞的浮雕，被打碎的神像。
“聖女大人、聖女大人！”神殿的侍女呼喚了幾聲，卻沒有回應，便提高了聲音，“瑪利亞小姐！”
瑪利亞這才回過神，轉頭向侍女看去。
“聖女大人，時間到了，您該換衣服了。”侍女們恭敬地站在池邊，“生病受傷的信徒們都在外面排著隊等待您展示神蹟呢。”
瑪利亞沒有說話，她只是從池中出來，披著侍女們改過來的大毛巾，安靜地走向隔壁的換衣間。
經過簡單的修復之後，通恩貴族們原本的府邸有了新的用途，波伊·亞爾曼的伯爵府被改成了女巫們處理政務的地方，莉莉絲將這裡稱之為通恩**，女巫們把伯爵府原本的房間分割出來，設成各種辦公室。
因為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所以莉莉絲幾乎是住在這裡。
“哎呀，狄賴。”在大廳裡走動的莉迪亞險些被撒歡的狄賴撞到，她抓緊了手中差點散掉的資料，“看看路，你小心點。”
“嗨！莉迪亞，好幾天沒有看見你了，”狄賴歡快地打著招呼，“你很忙嗎？”
“當然忙了，”莉迪亞理著手中的資料，“我負責管理所有人的食物，除了要考慮用量、種類，還要考慮人們做飯生活所需要的木炭與柴火……啊，要處理相關的事多不勝數。我現在太忙了，沒時間和你一起玩……哦，你今天怎麼沒和海拉一起？”
“她在教別人做炸藥，不過沒關係，我也很忙的！”狄賴揚頭道，“我每天要和塞赫美特、卡喀亞她們一起訓練，要陪著海拉一起聊天曬太陽，要照顧歐若拉，還要幫你們處理各種事情呢。”
莉迪亞打趣道：“那歐若拉叫你媽媽了嗎？”
狄賴撅起了嘴。
之前她不甘心自己錯過了歐若拉第一次叫媽媽，費了很大勁兒去教導歐若拉。
“歐若拉，叫媽媽。”狄賴湊到歐若拉身邊，教她，“你要叫我媽媽。”
歐若拉伸出拳頭：“呀。”
“不是‘呀’，是媽媽。”
“嘿嘿。”
“來，跟我學--”狄賴指著自己，拖長了聲音重複，“媽--媽--”
“嗯。”歐若拉想要抓住狄賴的手指。
“媽--媽--”
“嗯。”
“媽--”狄賴忽然反應過來：“不對不對，不是我叫你媽媽，是你叫我媽媽！”
當時周圍所有人都忍俊不止，即使現在，莉迪亞回想依然會笑。
“哼，無所謂，”狄賴紅著臉哼道，“我會好好教她，她肯定會叫我媽媽，我們本來就是她的媽媽。”
“要是麗薩知道你這麼喜歡教導別人一定會很開心，她最近一直在忙學校的事，所以你學認字……”
“啊，不說這些了，”狄賴馬上轉移了話題，“莉莉絲在辦公室嗎？”
“不，她在田地，好像是卡珊德拉和赫蘿克新做出來了什麼東西，正在那邊實驗。”
狄賴轉過身，向田地跑去。
一想到可以找到莉莉絲，她就覺得開心，於是她一邊跑一邊笑，像只矯健的小豹，跑得又快又輕盈，腳掌點到地上，又飛快地彈起。
狄賴喜歡奔跑，若迎著風，她是無憂無慮的蒲公英，風就是她的助力，推著她到目的地，而逆風時，她又覺得自己是個迎難而上，可以戰勝一切，無所畏懼的勇者。
她在藍色的天，白色的雲下奔跑，在流動的空氣中奔跑，她踩著石板路，啪嗒啪嗒地奔跑，跑過散發著麵包香氣的店鋪，跑過熱鬧的街道，直到腳下的土地變得柔軟，鼻尖傳來植物清爽的氣味。
狄賴看見了站在田埂上的莉莉絲，她加快了腳步衝刺，張開雙臂喊道：“嗨，莉莉絲！”
她笑著撲到了莉莉絲懷裡。
莉莉絲在外面站了很久，身上帶著甜絲絲的涼氣，這味道像羽毛一樣撓著狄賴的心間，帶出了一種幸福的滿足感，她在莉莉絲懷裡蹭了蹭，才轉頭看向田地：“你們在幹什麼啊？”
樹上拴著一個巨大的彈簧，彈簧的另一頭拴著犁和麻繩，而麻繩的末端則拴在卡珊德拉和赫蘿克坐著的牛車上。
卡珊德拉驅著牛車，而赫蘿克則在觀察著彈簧。
“再往前一點點，好了好了，差不多了！”赫蘿克揮起小刀，切斷了麻繩，“看，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彈簧上。
繃緊的彈簧跳動著回縮，犁彈到半空中，又落下，隨著彈簧的收縮帶起了大片泥土，地面如同被炸開的池塘，土像雨一樣灑了下來。
“什麼呀？”狄賴看不懂，但大受震撼，連聲問道，“這是什麼呀？你們在幹什麼呀？”
“現在我們正在秋耕。”納利塔說，“耕地特別辛苦，所以卡珊德拉她們想研究出省時省力的耕地方法。”
通恩原本採用的耕地制度是春秋耕種與土地休養三年一輪迴的三圃制，後來貴族們引入了深藍，深藍易生長，花期短，腐爛快，腐爛後成為肥料反哺土地，可以在一塊地上持續不斷地播種，因此，三圃制被廢棄，深藍的種植面積不斷擴大，擠壓了其他作物的空間，導致農作物越來越少。
神殿曾拿深藍的特性證明它是神賜之物，但深藍無法填飽肚子。
女巫們恢復農田，重新耕種後，還對耕作的農具做出了改良。通恩的農民原本用重犁來耕地，但之前討伐隊徵走了太多牲畜，導致很多重犁無法使用。
所幸當時莉莉絲畫出了一種曲轅犁，納利塔帶著農民和卡珊德拉她們試做了一個，發現它比重犁更輕巧便捷，大大減少了需要拉犁的牲畜數量，於是做了一些改良之後，便開始迅速生產，推廣，應用，解決了燃眉之急。
當然，為了解決牲畜不足的問題，從貴族那裡換來的牛和馬也全部用來拉犁。
此外，莉莉絲還提出了四圃制，以及輪作之外的間作與套種，甚至雜交育種，她儘可能地用簡單的話描述原理：“不同的植物在吸收土地裡營養的同時也會帶給土地營養，如果長時間種植一種作物，會讓土地營養不良，但是不同的作物可以互補。”
沒有接觸過種地的女巫聽莉莉絲的話彷彿在聽童話，而有種地經驗的女巫們眼睛則亮了起來。
“是的，你說的沒錯！”納利塔興奮地道，“如果在一塊土地上連續種同一種莊稼，莊稼收成就會越來越差，所以我們會在一塊地上換著種不同種類的莊稼，種得久了，還會讓土地休息一陣！大家總說是植物會土地的營養搶完了。現在我懂了，為什麼森林的土地一直那麼肥沃？因為森林裡有很多種類的植物，它們在互補，互相交換營養！”
納利塔激動地快要坐不住，不住地讚歎：“天哪，莉莉絲，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懂這麼多，我一直以為你從來沒接觸過土地和農作物，你這麼年輕，是貴族小姐出身，又生活在城裡頭，天哪，天哪，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納利塔用最質樸的誇獎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莉莉絲便說出了早就想好的回答。
“在神殿的書上看到的，我曾經被送去神殿，那裡有一個閱讀室。”
她無法告訴其他的女巫們，在另一個世界，她曾在小時候去過農村的姥姥家，見到過那延續到現代的曲轅犁，還好奇地上手試過。而間作與套種、雜交育種也是曾經學過的生物知識，可惜她早就過了學習考試的年紀，詳細的東西都忘光了，只記得一些大概原理。
那些“大概”是有用的，因為她的同伴們會認真對待她的建議，根據她的那些“大概”討論，實踐，細化，最後將其變為現實。
通恩的一些大貴族曾在府邸裡建立溫室花園，而現在，那些地方成為了納利塔她們研究作物的地方，雖然還有些簡陋，但這些溫室和卡珊德拉她們一直待著的房間一樣，都具有研究特性，像是實驗室的雛形。
雖然納利塔她們會做出一些“神殿明知道有這麼好的方法，為什麼不告訴大家”之類的抱怨，但大家早就習慣了上位者的藏私，很快就接受了莉莉絲的解釋。
可莉莉絲提出的某些想法明顯與神殿無關。
“真是令人讚歎的想法，”甚至連最嚴肅的歐諾彌亞都曾經感慨，“莉莉絲，幸好你不是我們的敵人，我難以想象若是你的設想全都實現了，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幸好國王沒有發現你懂這麼多東西。”亞爾薇特感慨道，“否則他一定會把你當成真正的聖女，給你最高的待遇！”
莉莉絲搖頭：“康拉德·索耶自大又傲慢，不會認真對待一個年輕女人的建議，若我的話能傳到他的耳朵裡，一定是中間隔著一個人，但若中間隔著那個人，所有的榮耀都會被人奪走，無法落到我的頭上。”
女巫們笑道：“莉莉絲，你說得好像你親身經歷過一樣。”
莉莉絲確實經歷過。
在那些尋求出路的輪迴中，莉莉絲曾幻想自己可以靠著另一個世界學到的知識，像爽文中的穿越者一般，輕而易舉地打出名氣。
她小心翼翼地，在選項之外，一次又一次地踩著死亡的邊界試探，可沒有人願意聽一個年輕的貴族小姐的建議，他們認為那是不切實際的臆想，把她當成一個笑話，只有當她隱藏在男主身後，藉由男主之口說出同樣的事情時，嘲笑才會變成讚歎。
在那時，所有的稱讚與榮譽，都與她無關，她是影子裡的人，只能隱藏在黑暗中，無法出聲，不被看見。
只有在出錯時，她才會被人從黑暗中拽出，獨自面對所有的指責與羞辱。
從那些經驗中，莉莉絲明白了三件重要的事情：
一是這個世界與她原本的世界並不完全相同，這是一個有魔法有詛咒的世界，許多物理公式都無法直接套用，很多化學元素也尚未被發現，更有一些聞所未聞的材料。
二是假設她是一個能記住那個世界所學過的所有知識的人，她也無法獨自一人改變這個世界。她不是可以製造出精密零件的手工匠人，她記住的化學式可能被人當成咒語，她甚至難以找到可以做嘗試且不被人打擾的獨立空間，而女人這個身份只會讓她的行動變得更難，一不小心就會被人送上火刑架。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即使她是一個能記住之前所學的一切，即使她能與國王見面，即使沒有中間人，即使她拋去那些跨越了時間空間的科技，切實地提出可以應用於這個世界的建議，那也無法改變更多。
後來，莉莉絲再也沒有把那個世界學到的知識告訴別人，直到現在，最後一輪，沒有了選項的束縛，她才發現原來訴說與討論會這麼快樂，實踐也會使人充實無比。
“哈哈哈，看看你們！”看見卡珊德拉和赫蘿克被濺起的土弄得灰頭土臉，狄賴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
卡珊德拉和赫蘿克互看了對方一眼，也大笑了起來。
“我就說不行嘛。”納利塔叉腰嘆氣，“就算我懂得不多，也能察覺到因為彈簧會彈動，所以在上面綁上犁就能來回犁地這個想法有多奇怪……看吧，果然失敗了。”
在因為牲畜不夠而優化犁的過程中，女巫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犁地想法，有些想法比如用炸彈引發爆炸使得泥土翻動這種一提出就被否決了，於是卡珊德拉便想著打造出更便捷的，不需要牲畜的工具，她問了許多人，集思廣益想出了很多種方案，打算挑出有可行性的，進行實驗後，再分析每種方法失敗的原因後再選擇有可能的方法改進。
“沒關係，失敗是正常的。”莉莉絲笑道，“畢竟成功大都建立在無數次的失敗經驗上。”
卡珊德拉有著出色的直覺，總是能迸發出奇妙的靈感，大家都說卡珊德拉蒐集的想法天馬行空，但莉莉絲和大家講另一個世界的科技時，人們也會覺得不可思議。
也許超前的想象和不懈的研究才是發明者們最優秀的特質。
“哈哈哈，快走快走，我們去看看她們的大花臉。”狄賴拽著莉莉絲和納利塔，走向卡珊德拉她們。
卡珊德拉檢查著大彈簧，嘴裡還在嘟囔：“真可惜，如果能用魔法石做機關就可以更好地控制彈簧了。哦，如果用魔法石，我甚至可以讓裝著輪子的犁自己滾動起來。”
“農民才不會用魔法石耕地呢，”赫蘿克說，“魔法石那麼貴，用它來種地會破產的！”
卡珊德拉不服：“瑞吉蕾芙她們也在用魔法石，她還教林塞女巫學習魔法呢。”
“這哪能一樣。”納利塔接話道，“通恩這麼多農田呢，用魔法石來犁地，恐怕連國王都負擔不起。”
比起被神殿奉為聖藥的深藍，魔法石更像大自然的饋贈，它是一種能源，但又可以和魔法師產生連接。
女巫佔領通恩以後，瑞吉蕾芙因為過度疲勞休息了幾天。
在那幾天裡，女巫們商議後達成了一致，將梅格伯爵在通恩的房子設定為魔法研究會所，休息好的瑞吉蕾芙便是那個會所的會長，負責尋找有魔法潛能的人。
因為魔法的特殊性，女巫們很謹慎，並沒有對大眾公開，而是先從林塞女巫中尋找，這次瑞吉蕾芙找到了兩個魔法師，這個數量遠在大家的意料之外--畢竟之前人們總說魔法師是萬里挑一。
正如莉莉絲之前想的那樣，並不是魔法師少，而是有天賦的人大多被埋沒了，終其一生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天賦。
當初瑟茜教瑞吉蕾芙魔法時，莉莉絲曾問過瑟茜，是不是魔法師一定要有魔法石，才能使用魔法。
“當然，每個生命體身上都有魔力。而只有人類發現了魔法石的使用方法，其中，魔法師自身魔力更強，足以操控使用魔法石。魔法石對於魔法師，就像船對於航海家，沒有魔法石，魔法師和普通人沒有區別。”瑟茜回答，“而且純度越高的魔法石，能量越高，能力越強的魔法師，利用魔法石的效率就越大。”
“難道沒有不用魔法石就能使出魔法的人了嗎？”
“那不是魔法師，而是神。魔法本來就是超越人力的力量，不用魔法石，要用什麼來維持魔法？怎麼可能光有輸出，沒有補給呢？”瑟茜答道，“不使用魔法石可是魔法師的大忌，確實有用盡了魔法石卻還強撐著使用魔法的魔法師，但他們的身體沒有辦法承擔那麼大的能量……”她皺了皺眉，“那些人死得很快，死相也很難看。”
“那神官呢？”
“神官？”瑟茜嗤笑道：“他們是劣等品。”
也許是因為魔法師與神官立場上的對立，瑟茜對神官並沒有多少好感，一旦說起神官，就會嗤之以鼻。
雖然貴族們會向神殿上貢大量的高純度魔法石，但莉莉絲從來沒見神官在淨化時用到它們。
“還是得找其他的方法。”卡珊德拉歪著頭道，“要是有能替代魔法石的能源就好了。”
之前莉莉絲給她們畫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做了講解，解釋了什麼是“能源”，也提出了各種建議，像是用燃燒的火，流動的水、刮過的風做能源，甚至可以收集陽光。可是磨坊之所以能借助水力，是因為它在河邊。
“我需要再想想。”卡珊德拉抱著手臂，坐在地上思索。
“好的，那你先想吧。”赫蘿克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要去鐵匠鋪了，我剛才忽然有了靈感，這次我一定能打造出一把超級厲害的劍！”
“我們也走吧，”莉莉絲說，“不要打擾卡珊德拉。”
“好。”狄賴一手拉著莉莉絲，一手拉著納利塔，開開心心地走在田埂上，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秋收已經到了尾聲，農民們正在用新式的犁秋耕，偶爾能聽見牛馬的叫聲。
狄賴看了一會兒，轉過頭，憂心忡忡地問道：“莉莉絲，你會給這些幹活的人報酬嗎？”
“是的，”莉莉絲答道，“所有人都可以靠勞動獲得糧食和錢。”
“那些牛和馬也得喂得飽飽的。”
“當然。”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狄賴又開心起來，她更加大力地搖著莉莉絲和納利塔的手，故意讓她們的手越晃越高，併為這種小小的舉動偷笑。
莉莉絲和納利塔很快發現了狄賴的動作，她們對視了一眼，然後笑道：“狄賴，準備……”她們把手臂後甩，狄賴也屈膝彎身，踮起了腳尖。
“一、二……”莉莉絲和納利塔用力地揚起胳膊：“三！”
隨著手臂揚到最高點，狄賴高高地躍起，在空中翻了個身，靈巧地落在前方的地面上。
“哇，真厲害，”莉莉絲和納利塔鼓掌，“太棒了。”
“哼哼，”狄賴的鼻尖快要翹到天上，“我以後一定會比貝斯蒂還要靈活！你們看，我現在跑得可快了！”說完，她像小馬駒一樣向前跑去。
莉莉絲和納利塔聊著天往前走，沒走多久，狄賴又風一樣地跑了回來。
她仰著頭看向兩個女人，炸起的頭髮上帶著汗珠，說話帶著喘：“怎麼樣……我跑得快不快？我厲害嗎？”
“厲害！”
“你跑的真快。”
莉莉絲和納利塔被狄賴逗得樂不可支，納利塔抱住這個小女孩，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汗珠：“希望以後歐若拉也能變得像你一樣厲害。”
“哦，其實我不太希望別人比我更厲害，”狄賴想了想，說，“但是等歐若拉長大，我一定會變得比現在更厲害，所以我要教會歐若拉怎樣才會變得厲害。”
“真好，真好。”納利塔笑著連說了幾句真好，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詞窮，只能再次重複，“太好了。”
“什麼好？”狄賴歪著頭問，“你是說我好，還是說大家好？”
“都好。”納利塔擦了擦眼睛，“一切都很好，這些田地很好，我身邊的人也很好，能吃飽肚子也很好，不用捱打也很好……我原來也想過，要是每個想要種地的人都有地種，要是大家都可以吃飽飯，該有多好……啊，我是說，這比我想的還要好，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想到能這麼好，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國王會真正關心農民與奴隸……你看那些耕作的人，很多人原來都是奴隸，現在這些人可以吃飽，有了住處，還能賺到錢。”
各種情緒使得納利塔說出的話有些混亂。
莉莉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又見納利塔因為情緒外洩而不好意思，便輕輕轉移了話題：“其實是有的，讓每個種地的人都有地種的統治者。”
納利塔驚訝道：“有嗎？”
“有的。在東方某個國家，曾有一位叫做呂雉的女性統治者，她在當政期間就實現了耕者有其田。那時有被稱之為‘挾書律’的法律，規定若是民間有人敢私藏書籍者，會被誅殺整族。也有被稱之為‘妖言令’的法律，規定若是有人說了統治者不喜歡聽的話，說的人與聽的人，以及附近的人都會被處死。呂雉廢除了這些惡法，鼓勵民間藏書。她還改革了貨幣制度，改變了她亡夫在世時實行的歧視商人的政策，恢復了商業的發展。更重要的是，呂雉頒佈的《二年律令》的法令，確定了女人的繼承權，使得女人在那時也可以當戶主。”
“給女人提供保障，注重農民和商人，還重視知識，不再限制別人說話，她一定很受人民愛戴，後來的人肯定也很敬仰她。”納利塔感慨過後，看見莉莉絲的表情，又奇道，“難道不是嗎？”
“她實施的一些法令並沒有在後來的朝代中延續下去。”莉莉絲苦笑道：“大多數人只記得她在爭權的過程中，殘忍殺害另一個女人的故事。所以更多的人是在罵呂雉狠毒。”
納利塔和狄賴都對呂雉起了興趣，莉莉絲便說起了呂雉的故事，她說一說，便會停一停，因為她覺得自己很難用三言兩語向面前的狄賴和納利塔說清呂雉的一生--這個在史書上佔據一席之地的女人年輕時被她的父親輕易地嫁給一個大她許多的男人，在丈夫花天酒地的時候像牛馬一樣托起了整個家，卻被丈夫數次拋棄，丟給敵人，她為劉邦和自己掃除心腹之患韓信，因此揹負了更多的罵名。最後，那個曾經為了逃命把子女踹下馬車的男人終於坐穩了皇帝，但他又開始看不慣她，想要奪走她的權力。
她對戚姬的手段確實殘忍，但要論狠毒，歷代君王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呂雉廢除的“夷三族”就是一人犯罪誅連三族，行刑時先在犯人臉上刺字，再割掉鼻子，砍掉手腳拇指，亂棍打死之後割掉犯人的頭，把屍體剁成肉醬的刑法。
車裂、凌遲、鑊烹、俱五刑……歷史上有如此多的酷刑，但除了被“妲己迷惑”的商紂王，再沒有任何男性帝王與酷刑緊密相連，即使他們殺人如麻，即使他們執政時民不聊生，他們也頂多被評為昏君，不會遭受呂雉同等的惡評，和那些蘊藏在惡評裡的，難以言說的，隱秘的恨意。
漢武帝劉徹甚至在晚年時，以呂雉為戒，以害怕女主亂政為由，立子去母，殺死了寵愛一時的鉤弋夫人。
這世上最輕賤廉價的，便是男人易變的寵愛。從金屋藏嬌的陳阿嬌，兢兢業業的衛子夫，再到被送上黃泉路的鉤弋夫人，這些沒有真實權力的女人成為男人成就霸業延續霸業的墊腳石，她們被吸乾了血，在歷史上留下了曇花一般的身影，供後人寄情，哀怨惋惜。
“呵。”想到這裡，莉莉絲冷笑了一聲，當人們評論男性時，總說要把目光放遠大，不要拘泥於私德。他們努力地尋找著他們身上優點，殺兄弒父，拋妻棄子都不影響他們的風評，坑殺屠城也會一筆帶過，造成千萬人死亡的戰爭甚至可以成為他們的功勳，但他們評論那些有權的女人時，卻只拘泥於私德，拿著放大鏡看她們的每一個錯處。
呂雉的故事講了很長時間，聽完後，狄賴感慨道，“真可惜，那個叫做呂雉的人也太孤獨了，她的爸爸把她給了別人，她的媽媽管不了她的爸爸，那個男人不在乎她，拋棄她還想打壓她，她的敵人討厭她，她的兒子也忌憚她……她那麼努力地活著，還幹了那麼多好事，人們卻只記得她的壞處。要是她能來通恩，我一定會抱抱她，和她說‘你真堅強，你是個厲害的大女人’。”
“唉，最可氣的就是她的父親，和她的丈夫。”納利塔嘆道，“她庇護的兒子也不是能當國王的人。”
狄賴想了想，又說：“她要是能不那樣殺那個戚姬就好了，她用的方法有些嚇人……不過我原來被人欺負的時候，被逼急的時候也想在那些人身上狠狠砍幾刀。哎呀，要是沒有那些牽扯和束縛，她那麼強大，肯定能做更多更好更厲害的事。”
莉莉絲問：“那戚姬呢？”
“戚姬也可以一起來！如果她們都在通恩，也許不會成為敵人。”狄賴對莉莉絲說，“在你說的故事裡，呂雉和戚姬只能靠丈夫和兒子，還要搶一個位置，所以她們才會打起來。來通恩就不一樣了，這裡不需要她們打架，也不需要什麼丈夫，更不需要把希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她們自己就能找到合適的位置。”狄賴抱著手臂，故作老成地道，“畢竟我們現在非常需要人才。”
她的話語和想法很有道理，卻又帶著些稚氣，這個反差讓莉莉絲和納利塔都笑了起來。
納利塔說：“狄賴，你低估了母親對兒子的愛。”
“是你們高估了母親對兒子的愛，”狄賴反駁道，“如果生兒子沒有任何好處，她們還會那麼愛兒子嗎？她們先是自己，先是一個女人，然後才是母親。如果一個母親沒有自己，把所有情感都放在孩子身上，那她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如果所有母親都愛兒子勝過愛女兒，那一定是因為她們所在的王國對女人很壞，像科爾裡奇國一樣糟糕！”
納利塔笑道：“哎呀，你這個伶牙俐齒的小傢伙。”
“啊，狄賴。”莉莉絲忍不住蹲下，抱住狄賴，親了親她的臉頰，“狄賴，我真喜歡你的伶牙俐齒。”
“嘿嘿，我也喜歡你。”狄賴已經習慣了被人誇獎，但每次聽到誇獎，依然會開心，她笑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麼要來找莉莉絲，“對了，莉莉絲，伊里斯讓我告訴你一件事。”
狄賴邊說邊觀察著莉莉絲的表情，她來通恩比較晚，聽說伊里斯的事後，曾經想要當一個拉近莉莉絲與伊里斯關係的調解者，可莉莉絲拒絕了她的好意。
當時，莉莉絲是這樣回答的：“解決這件事的人不應該是我，解決它的時間點也不該是現在。”
狄賴不太能理解莉莉絲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伊里斯與莉莉絲，都在盡職盡責地工作--即使她們沒有私交，也不經常碰面。
就像現在，莉莉絲聽到伊里斯的名字，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什麼事？”
“伊里斯說紅髮商人帶領的商隊會在今天黃昏時抵達通恩。”
這句話說完，狄賴便看見莉莉絲的眼睛亮了。
莉莉絲彎起嘴角，滿臉驚喜。
這天黃昏，從伊迪絲城出發的商隊來到了通恩。
那是一個極大的商隊，馬車的隊伍幾乎看不見尾部，城門上的士兵差點以為這是敵襲，聽到消息的卡喀亞馬上掄起雙刃斧趕到城門，看見卻的是兩個女人緊緊擁抱的場景。
城門外，莉莉絲與商隊的主人緊緊相擁。
“赫卡特！”莉莉絲用力地抱著對方，明明是開心地想笑，聲音卻在顫抖，“赫卡特！”
她們已經太久沒有見面，自從莉莉絲殺掉以麥基·道爾頓為首的三個騎士，被關進大牢以後，她們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
接到消息後，莉莉絲早早就在城門等待，當商隊緩緩而來，那個穿著遊商衣服的人停在面前，摘下斗篷帽子，露出臉的時候，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歡喜。
“莉莉絲……”赫卡特哽咽著呼喚莉莉絲的名字，“我一直相信你會沒事，你不會死，我一直相信我們會再次相見……現在，我終於……終於又見到你了。”
這句話溫柔地戳破了莉莉絲內心的防線，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靠在赫卡特的肩膀上，輕聲地哭了。
莉莉絲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既傷感又快樂，既酸楚又滿足，這段時間所有隱藏的情緒在這一刻全都湧上了心頭。
一直以來，她都很辛苦，她的大腦幾乎沒有停歇，每時每刻都在計算著未來，她要梳理所有的行動，想象未來的所有可能性以及應對的方法，她像是在地獄的上空走鋼絲，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可那是值得的，她為她們感到驕傲，因為她的同伴們和她一樣堅持，把那根細細的鋼絲變成一條可以踏足的道路。
正是因為彼此的努力，她們才能活下來。
所以，她才能重新見到赫卡特，在擁抱中重新感受對方的體溫，從被彼此淚水打溼的肩膀感受到對方強烈的情感。
此刻，她們的情感是共通的，無需太多語言，就能感受到對方的思念與歡喜。
本以為可以大殺四方的卡喀亞怏怏地收回斧子，問道：“怎麼回事，她們認識？”
“當然啦。”一個帶著郵差帽的少年，揹著手，側彎著腰從人後露出了個頭，“莉莉絲女士是我們老闆的合夥人，也是我們商隊的大老闆。”她看見一旁好奇地伸著脖子的狄賴，忍不住在狄賴炸起的頭髮上摸了一把。
“喂！”狄賴不滿地瞪著她。
“嘿嘿。”少年收回手，笑嘻嘻地說，“我叫密斯特，是這位紅髮老闆的助手。”
待心情平復下來，莉莉絲和赫卡特才分開，仔細端詳起彼此。
赫卡特拉著莉莉絲的手：“莉莉絲，你變了一些。”
莉莉絲笑道：“你也是。”
這段時間她們都改變了許多，赫卡特比之前清瘦了些，但氣質更加幹練，最重要的是，她摘下了面具，之前染黑的頭髮也已褪盡了，顯露出原本的紅色。
離開費爾頓，到達伊迪絲之後，赫卡特就不再需要掩飾身份，開始以本來面目示人。
“莉莉絲，你勸勸她吧！赫卡特一焦慮就會拼命工作，就像你當初去競鬥獸場一樣，這段時間她總是撲在工作上，把自己搞得團團轉，連飯都不吃。”密絲特向莉莉絲抱怨，“要不是我監督她，她說不定會餓死呢。”
“不是不吃，是忘了吃。”赫卡特糾正道，“只是有時候事情太多，忙起來就忘了吃飯，吃飯實在是太麻煩太耗時間了。所以我一直在想怎樣能做出一些方便又能飽腹的食物。如果可以長期儲存，便於攜帶，就可以用在旅行、行商和軍隊作戰上……哦，我知道那些出海的水手會用麵粉，水和鹽做成一種硬麵餅，還有肉乾，但是它們的營養不夠，太乾了，又很單調。”
“罐頭！”莉莉絲馬上想到了符合條件的東西，“只要把食物放在封閉的鐵器裡，然後加熱消毒……”
“啊，我受不了了！你們在說什麼可怕的事情，美食才是人間最快樂的事。”密斯特喊道，“工作狂們！先讓我們進城，進城把商隊安頓好，把東西卸了再討論好嗎！我們帶了這麼多好東西過來，難道你們不想馬上看看嗎？”
蹲在城牆上方的塞赫美特吹起了口哨：“哇哦，貝斯蒂，快看，我們的僱主竟然是一個大富豪！”
“真的哎，”貝斯蒂坐在她身邊，搖晃著懸空的腿，掰手指算道：“那我們的報酬是不是得多算點。”
“哦，女士們，”赫卡特仰起頭，對兩位賞金獵人道：“擅自加價可不行。”
塞赫美特和貝斯蒂愣了一下，馬上發出了“不愧是商人”的感慨。
莉莉絲大笑起來，赫卡特便偏過頭，和她相視而笑。
重逢不久，她們便又找回了之前在費爾頓城的感覺，熟悉得像是從未分開過。
“走，進城吧。”莉莉絲笑道，“我一直在等著你們呢。”
商隊繼續前進，馬車駛上了通恩的土地，魚貫而入的商隊吸引了不少圍觀者，這是之前少有的，不帶有一絲深藍氣息的車隊，隨馬蹄與車輪聲一同而來的，似乎還有對未來的希望。
赫卡特這次帶來了各種食物、布料、各種生活用品、一些設備、書籍和設計圖。
貨物一被拆卸，商隊的馬匹便被套上了犁，送上了耕地，速度之快，讓密斯特目瞪口呆。
“你們是要把我們商隊吃幹抹淨嗎？”密斯特感慨，“太可怕了，你現在說會把馬車拆掉當柴燒我都會信！”
“倒也可以，”卡喀亞回答，“畢竟一輛馬車能燒很久哩。”
“呃……”密斯特沒想到會得到如此經驗十足的回應，驚得她後面幾天逢人便強調馬車的成本。
之後的一段時間，莉莉絲和赫卡特幾乎都待在一起。
莉莉絲帶著赫卡特參觀農田與新建起來的畜棚，伊迪絲城從未荒廢過耕地，也沒有糧食不足的問題，但伊迪絲那邊還在延續普通的重犁，所以赫卡特對改良過的曲轅犁讚歎不已。
“貴族糧倉裡原本的糧食、今年的收成，再加上卡俄斯這兩年儲存的糧食，足夠支撐通恩的消耗，所以我們按照人頭髮了足以過冬的糧食，這是最基本的保障，剩下的需要他們用工作來掙。不過等秋耕的農作物收成，情況會更好。”莉莉絲說，“在其他牲畜的數量上升以前，我們會以雞肉和雞蛋為主要肉類營養供給。”
雞是最適合快速培育的家禽，只需要光照就可以觀察出雞蛋是否可以孵化，即使依靠現在的條件也能創造出人工孵化雞蛋的環境。不久之後，這些快速增加的雞與雞蛋就會成為通恩居民們補充蛋白質的主要來源，而發酵過的雞毛與雞糞也能成為土地的肥料。
與之相對的，赫卡特也帶來了其他地區的情報，比如在衣物方面，她就帶來了在紡織之城奧爾特改良過的紡織機，用新技術織出來的各種布料，以及一些衣服的設計圖，甚至還有幾個裁縫。
赫卡特提出了改良女裝的建議，但一說出來，就遭到了女巫們的反對。
“衣服沒有那麼重要。”習慣節省的伊迪薩說，“現在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幹，而且大擺的裙子並不適合運動。”
“沒錯，我可不想穿束腰和高跟鞋了，”曾經去過維爾博的潔希德和奧特琳皺起了眉，“我們寧願穿男人的衣服。”
“倉庫裡有許多騎士的鎧甲，沒有必要做新的。”負責預算的埃達也對商人保持著警戒，“我們不需要那些裝飾著寶石的女裝鎧甲。”
“不，女士們，你們誤會了，”赫卡特解釋道，“我要做的並不是高跟鞋、束腰、大擺的裙子與帶著裝飾品的衣服，相反，我不認為那些是女裝的特徵。”
埃達問：“那女裝的特徵是什麼？”
“女裝是適合女人穿的衣服，要滿足衣服最基本的條件--舒適、便捷、實用、無害。”赫卡特答道，“我看了你們的訓練，你們穿的騎士鎧甲確實是男裝，它是按照男人身體制作的，符合男人標準的衣服，它的設計並沒有考慮到女人。我們的肩、胸、腰、胯、襠都和男人不同，我們需要的是符合我們身體標準的衣服。”
女巫們面面相視，在穿男裝時，她們確實感到了各種不便，肩長出一點褲子卻又有些短，腰臀處總是有些微妙的不舒服，尤其是用倉庫裡那些騎士裝訓練的時候，胸會被胸甲壓迫，不僅會造成呼吸不順，訓練頻繁時還會因為摩擦而受傷。
有人小聲嘟囔道：“即使如此，這些男裝也比我原來的衣服舒服多了。”
“那是因為之前我們穿的衣服不能被稱之為是女裝，人是衣服的主人，應該是衣服服務於人，而不是人去配合衣服。”赫卡特繼續道，“既然我們現在已經在做適合我們使用的武器、農具和各種生活用品，那更不應該忽視每天都穿的衣服鞋子。”
女巫們幾乎已經被說服，而赫卡特又在這時拋下了殺手鐧：“雖然因為有各種成本，不能免費為大家制衣，但卡俄斯會給你們一個長期合作的打折價，當然，也可以用你們之前從貴族們那裡交換而來的貴重品交換。”
此刻，看著笑眯眯的赫卡特，所有人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不愧是商隊的老闆。
接下來的日子裡，赫卡特和莉莉絲互相交流經驗和情報，也和領導各部門的女巫們開會討論相關事宜，很快，“精明商人赫卡特”的名號就在女巫中傳開了。
“沒想到大家這樣說我。”和莉莉絲在城中散步，順便考察通恩商業的時候，赫卡特有些無奈地抱怨，“這次的商隊，我們做的可是虧本買賣。伊迪薩和埃達才厲害，她們把所有的價錢都壓到不能再壓，明明那些貴族留下的奢侈物品對你們用處也不大。”
莉莉絲笑道：“對我們用處不大，並不影響它們在別人眼中的價值。”
“沒錯，”赫卡特也笑，“所以，我們可以用這些東西再賺一些錢。”
珍稀品可以放到拍賣行供貴族們搶拍，普通品則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賣到男主之一的大商人哈倫·希爾各地的店裡，或送到哈倫·希爾抵押鋪。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通恩趕走了貴族，那些東西很容易就能以“被通恩趕走的貴族”的身份賣出去，東西都是真品，正常的交易也不會引起多大的懷疑。
唯一減少的，就是貴族和哈倫·希爾手上的資金。
“不少人會覺得這是低價收購的機會，但奢侈品的溢價都是人為賦予的，它們可以被炒得很高，也可以一夕跌落谷底。”莉莉絲聳了聳肩，“我們只不過是在合適的時間賣掉合適的東西罷了。”
街道上人來人往，小孩子歡笑著跑過，莉莉絲忽然來了興致，拉起赫卡特的手：“走，我帶你去鐘樓，在那可以看到通恩全景。”
她拉著她的手，帶著笑容，像孩子一樣跑了起來。
鐘樓的牆壁隔絕了外面雜亂的聲音，陽光從窗戶和樓梯上方的縫隙灑入。
赫卡特跟著莉莉絲爬了一會兒盤旋樓，便沒了力氣，坐在樓梯上喘息：“休息一會兒吧。”
“你體力太差了，赫卡特，也許密斯特說的是對的，你吃得太少了。”莉莉絲靠在牆壁上，歪頭看她，“你要不要跟我們的新兵一起訓練？”
赫卡特靠著樓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可以學習一些有用的防身術，但更多的訓練就算了，你總得允許這世上有我這種更喜歡坐在書房裡的人。”
莉莉絲撇了撇嘴：“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身體的重要性。”
“那就到那一天再說吧。”赫卡特說，“現在我還是得坐在書桌前，處理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工作。”
按照常理，此時莉莉絲應該對赫卡特說不需要那麼拼命工作，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適當地休息。
可她知道，赫卡特沒有辦法這樣做。
就像現在，她們待在沒有旁人的鐘樓裡，保持著舒服的放鬆姿態，可她們的大腦依然沒有放空，依然被各種思考各種想法佔據，快速地運轉著。
赫卡特說：“在你們佔領通恩不久，維爾博的溫士頓·迪福就給辛西婭公主送去了密信。”
“哦，這隻老狐狸。”莉莉絲已經聽說溫士頓·迪福在國王以及其他貴族面前的表演，他捨近求遠，先向公主發去了密信，顯然是想邀功，趁機搭上公主這條線，並試探公主與莉莉絲的關係，以及公主對女巫們奪走資料的瞭解程度。
“公主把我叫去，在我面前讀了密信，”赫卡特繼續道，“我想你大概能猜到溫士頓·迪福在信中說了些什麼，他說他曾請你去維爾博做客，你們之間產生了一些誤會，但他對你們沒有惡意，他不想與公主為敵，畢竟公主是能聚集貴族、女巫和魔法師力量的人。”說到“魔法師”這三個字的時候，赫卡特加重了語氣。
莉莉絲嗤笑：“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溫士頓·迪福還是做了件有用的事。”
“公主唸完那封信，就開始詢問我卡俄斯的金屬礦以及魔法石的交易來源。”赫卡特頓了一下，道，“那之後，公主馬上派人聯繫了多爾恩城的索爾伯爵。”
莉莉絲能猜到多爾恩城那邊的回應是什麼，多爾恩城一直以中立派示人，而格歐費茵又是個謹慎的人，從卡珊德拉加入莉莉絲，卻沒有傳出任何謠言這點就可以看出格歐費茵的手段。在其他貴族離開之後，女巫們殺掉了知道卡珊德拉身份的索爾伯爵代理人，“索爾伯爵”也在遞給國王的信中，扮演了一個完美的受害者。
現在多爾恩城的工匠們正在為通恩製作各種武器和工具，當然，與之相應的，卡俄斯也會通過之前談好的合同，付給多爾恩城報酬。
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在局勢沒有明朗之前，多爾恩城不會直接表態偏向公主一方。
當然，格歐費茵會與公主做一些礦石交易，但那並不是公主最想要的結果。
“公主還在調查魔法協會的事，不過魔法師平時就很少暴露行蹤，追查起來有些困難。”赫卡特繼續說，“所以我也隱瞞了一些情報。”
民間的信息有時候比官方更快，就像大商人哈倫·希爾曾經可以掌握各種信息一樣，現在，卡俄斯的情報網也可以觸及到有商業店面的任何一個角落。
“讓我猜猜，”莉莉絲問，“魔法協會是不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是的，”赫卡特答道，“有一群女性魔法師在找魔法協會的麻煩，她們實力強勁，還有充足的魔法石。”
莉莉絲便又笑了起來，但很快，那笑意就變淡了。
“我們的商隊之所以能順利到達通恩，是因為我們一路走的都是辛西婭公主和她支持者的領地。”赫卡特身體後仰，抬頭看向莉莉絲的眼睛，“我們不是敵人。”
“我知道。”莉莉絲沉默了一會兒，對赫卡特伸出手，“走吧，我們上去看看。”
鐘樓上可以看見通恩大部分的建築，形形色色的人在街道和建築物中穿梭，此時正是午飯時間，民居煙囪中冒出的白色煙霧，緲緲地擴散在了空氣中。
“真令人驚歎。”赫卡特感慨，“之前不會有人想到，我們能這麼快解決人們的住宿、食物、衣物和工具。”
“這只是最基本的，”莉莉絲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往後要做的事還多著呢。”
對於管理城邦，女巫們還處於摸索階段，她們正在分析科爾裡奇國原本的法律和赫卡特帶來的伊迪絲城的法律，商討哪些要修改完善，哪些要刪除乃至推翻。
“基本不是簡單，很多人連最基本的生活條件都沒有，”赫卡特看向原本的祈禱堂，搖頭，“就是因為太苦了，人們才會那麼沉迷於神殿的淨化。”
莉莉絲望向費爾頓城所在的方向，她想起了那裡的大神殿和班布爾神像。莉莉絲已經很久沒有聽見班布爾神的聲音了，不知道那個神看著她的舉動會有怎樣的反應，但很顯然，他不會感到愉快。
在輪迴中，莉莉絲曾不只一次地想起這個遊戲的名字，每次想到，她就會哭訴、祈求、乃至怨恨那從未現身過的女神。
但走到現在，那些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哦，對了，你還記得瑪利亞嗎？”赫卡特說，“她現在已經得到了國王和神殿的肯定，成為了聖女。”
費爾頓城大神殿聖池
浸在池中的女人低著頭，金髮的髮尾漂浮在水面。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張漂亮的臉，白色的皮膚，碧綠的眼睛與柔和的臉形匹配出一種高貴的聖潔感。
隨著名氣的增加，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讚歎她的外貌，他們說她是畫中的聖女，浮雕中的女神，就連頂級藝術家製作出來的神像也無法與她媲美。
啊……畫、浮雕、神像……
水滴順著額髮落到了水裡，圈圈盪開的波紋破壞了倒影，破碎的影彷彿被揉過的畫布，被破壞的浮雕，被打碎的神像。
“聖女大人、聖女大人！”神殿的侍女呼喚了幾聲，卻沒有回應，便提高了聲音，“瑪利亞小姐！”
瑪利亞這才回過神，轉頭向侍女看去。
“聖女大人，時間到了，您該換衣服了。”侍女們恭敬地站在池邊，“生病受傷的信徒們都在外面排著隊等待您展示神蹟呢。”
瑪利亞沒有說話，她只是從池中出來，披著侍女們改過來的大毛巾，安靜地走向隔壁的換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