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康熙

 我仍舊一言不發,他又瞧著我道,“和德妃的琴學的怎樣了?”

 我緩緩的答道,“奴婢資質愚鈍,技法總也練不好,只勉強能彈成曲。”

 康熙瞧著我,又指指西側偏殿上擺著的琴對我道,“去彈一曲吧。”

 我點點頭,便端坐在古琴前,彈一首《蕉窗夜雨》。一曲彈罷,再瞧瞧康熙,他雙手負背後,立在正殿的門口,望著院子裡那兩株已是葉落花凋的高大梧桐,眼神空洞而迷離,夕陽將他明黃色的身影拉的那樣長,亦是那樣悽慘,我一怔,原來這樣偉岸的九五之尊,也總是這樣寂寥的孤家寡人。

 他回過頭,對我道,“琴技不是出挑,但琴思倒是不差,也不算辱沒了這架‘南薰’。”

 我一驚,便開口問道,“是與藏曆代帝后像的那個‘南薰殿’同名的南薰?”

 康熙嘆一口氣,對我道,“是因為藏了這把‘南薰琴’,才叫做‘南薰殿’,後來才藏了歷代帝后像。朕後來將這把‘南薰’賜給了輔政大臣索尼,以彰他家三代忠良。皇后入宮時,又帶回宮裡來的。”

 我低頭瞧著身前的這把‘南薰’,泛著古樸有韻的黑亮,靜靜的停放在充滿龍涎香氣的宮殿裡,同這紫禁城的每一寸土地一樣,成為康熙流淌過生命裡難忘的註腳。其實比‘南薰’名貴的琴亦不少,可於康熙,這把琴背後流轉時光的少年和嫩臉微笑的少女的愛情,才名貴動人,我又瞧瞧面前的康熙,是我從未曾見過的疲倦,我才發覺他亦是個普通人,除了那金鑾椅上的威武莊嚴,他亦有憂思,有傷懷,有嘆息。

 靜靜的半晌,我和康熙都不曾說話,他望著門外的梧桐,我望著面前的‘南薰’,他又嘆一口氣,道,“你來的時候,瞧見滿院落葉,無人清掃,竟不驚奇麼?”

 我緩緩答道,“這梧桐必是皇上心愛之物,皇上定日日親自清掃,不假借他人之手,想必是睹物懷人吧。”

 康熙回過頭,突然間瞧著我,又爽朗的笑起來,道,“丫頭端是聰慧。”

 我瞧見他一瞬間又將那片刻的傷懷隱藏的那樣好,重新成為那個睥睨著天下的王者,旋即對他笑道,“剛進來的時候,皇上說奴婢奸猾,現下又說奴婢聰慧,可見人都說君心難測,是不假的。”

 康熙哼一聲,對我道,“聰慧用不到正經地方,變成了奸猾。君心若是難測,你昨日那詩便該打三十板。”

 我對著康熙笑道,“皇上忒是小氣,翻篇兒了的事情還要再提。”

 康熙嘖嘖對我道,“瞧你如何和朕說話的,竟說朕小氣,若不是瞧你琴思不錯,便該送去辛者庫。”

 我知道康熙必不是真的生氣,他這樣的人,若是生氣,那滿屋子裡都會翻騰著洶湧而來的肅殺和壓迫,便對他吐吐舌頭,不再說話。

 康熙瞧著我一笑,剛欲開口,便瞧見一個八九歲的華服少年走進院子,朝康熙恭敬的請安,朗聲念道,“孫兒給皇琺瑪請安。”

 我一怔,便瞧見那孩子又站起身來,眉清目秀,雖年歲不大,但渾身透出一股子英氣,日後必當也是個非凡的男子,他恭敬的對康熙道,“阿瑪已遵從皇琺瑪吩咐,在寧壽宮布了菜,讓孫兒請皇琺瑪過去。”言辭甚是得體,我心中一嘆,康熙調教的孩子確實穩重厲害。

 康熙點點頭,對著我道,“你先回去,朕過幾日再傳你。”

 那孩子瞧一眼我,抿著嘴唇對康熙道,“孫兒不知裡面的瑪瑪如何稱呼……”

 我和康熙均是一怔,康熙旋即瞧著我哈哈大笑,我一陣窘迫,趕忙請安道,“奴婢永和宮宮女蓂杺,給長孫殿下請安。”

 那孩子轉著烏黑的瞳仁瞧著我道,“你就是那個將十四叔的折騰病了的宮女?”

 我一愣,瞧瞧康熙,康熙對著我道,“丫頭,你已是‘惡名遠播’了。”我面上一陣羞赧,但還是緩緩的答道,“就是奴婢……”

 那孩子瞧著我半晌,道,“你真厲害,宮裡人人都怕十四叔,只有你不怕他。”

 我一陣汗顏,再瞧康熙,眯著眼睛,亦笑的爽朗,對著那孩子道,“得了,弘皙,你若有話,趕明兒皇琺瑪再傳她來,咱們今兒先走吧。”說罷,又頗是好笑的瞧我一眼,拉著弘皙走出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