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康熙

 她突然蹙眉瞧著我,瞧得那樣急切,生怕溜掉什麼訊息般望著我,我微笑著瞧著她,不發一言,她終是像鬆下一口氣般,嘆一聲,對我道,“還好,你並不愛他。”

 我在心底亦送了一口氣,像是有什麼潛伏在血液中的脈動被鬆垮的釋放般,自己嘆一句,還好,我並不愛他。

 第二日,我天微亮便起身,研了墨提筆在桌前抄起《禮記》來,午時草草用了飯,也未曾去德妃娘娘面前伺候,便一頭鑽進宮女房中,一字一字的抄寫起來,雖是寫了整整一天,但仍不敢不用心,字好不好倒在其次,但若是潦草了起來,再加上昨天的事,惹得康熙不悅,那我的好日子可算是到頭了。

 手腕雖累的痠痛,扔打起了精神寫下去,再抬筆時,已是日落時分。我將一摞寫好的紙張揣在懷裡,推門出了房間,抬頭便瞧見,晚霞如七色錦緞般攤開在天宇間,融融的疏落照的整個紫禁城染上一層暖暈,卻仍是那樣肅穆莊嚴的佇立在眼前,讓人油然而生起對天地的敬畏來。

 康熙乾清宮門口的兩株高大梧桐也已染上秋意,翩翩枯黃的落葉從虯杆中跌落下來,任由秋風將它們吹帶到哪個角落,穩穩的被大地緊擁入懷,繾綣在青石板路上,像是渲染過的油畫般,從明黃到枯黃再到褐黃一層層在眼前鋪陳開來,彷彿每一片落葉都抽走了夏日的芳魂,沾染了秋日的愁思,跌跌撞撞的將人的心緒纏繞進對往日不復時光的慨然中,沉沉不願醒來,都說“梧桐一葉落,天下皆知秋”,果然秋天終究是來了。

 我嘆一口氣,走進了正殿,依然只有康熙一個人,依然是那不曾改變的紫金狻猊獸首紋樣的鏤空金鼎裡緩緩散出的龍涎香,依然是那靜的聽得到人呼吸的律動節拍的空曠宮殿,依然是弋陽漸次劃過的光潔地板,依然是全天下最寂寞的那個人。我妥妥當當的請安,恭祝萬歲。康熙開口就問,“早就通報過了,怎的半天才進來?”

 我微笑著道,“皇上院子裡的梧桐,奴婢看了好一會兒。”

 康熙亦隨我的話,兩眼遠眺著宮門掩映著的高大梧桐的身影,緩緩的對我道,“入秋了,葉都落了。你也甚愛梧桐麼?”

 我莞爾一笑道,“‘一株青玉立,千葉綠雲委。’奴婢自是極愛的。”

 康熙微微一笑,盯著我道,“唔……詩詞你倒卻是頗通,寫梧桐的詩,這兩句卻得精妙。”

 我瞧康熙語氣頗佳,似是心情不壞,便對他道,“奴婢最喜歡的確是‘酒闌人散草草,閒階獨倚梧桐。’兩句。”

 康熙一笑,道,“又是酒,你怎的年紀不大到也如此疲懶,這詩孤僻,懶怠,想必晏同叔也是個酒鬼。”

 我兀的一怔,旋即對康熙笑道,“皇上想必恨透了天下的酒鬼,可酒鬼大多都是酒才,晏同叔十四歲便以神童之身進士及第,後歷任要職,官稗觀文殿大學士,更兼任禮、刑、兵三部尚書,又唯賢是舉,擢拔范仲淹、孔道輔、王安石,門下均是兩朝賢臣,可見他雖嗜酒,到底是酒才而非酒鬼。”

 康熙瞧著我,笑道,“朕瞧你詩詞不錯,經史亦通倒是尤為難得。生的聰慧,卻不往正經地方用,滿肚子墨水便拿來和朕狡辯,忒是奸猾的丫頭。”

 我呵呵一笑,對康熙道,“得皇上稱一句奸猾到也不易。”

 康熙大笑起來,有抿一口茶,對我道,“將你抄的東西,呈上來。”

 我將一摞宣紙,聚過頭頂,恭敬呈上,康熙一張張看過去,旋即道,“才學不錯,字寫得到確實馬虎,不過字字端正,不潦草,也是難得,以後每日練一百二十張,呈給朕瞧。”

 我聽著康熙的話,一陣汗顏,一百二十張,果然又是一百二十之數,每日都要寫許久,旋即又在心底寬慰自己,也好也好,少出門便少惹是非。

 我正惆悵的當中,康熙又自顧自的嘆道,“如此瞧來,倒是老十三仿的像一點。”

 我抬頭擰著眉毛,瞧著康熙不言語,康熙對我道,“你自己過來瞧吧……桌上左邊的是老十三晌午交來的,右邊兒的是老十四剛才交來的,都是替你交的。”我一怔,走上前去低頭瞧,康熙桌上放著兩摞宣紙,均是仿著我的歐字抄的一整部《禮記》,胤禎寫的太硬,胤祥寫的到是軟多了,到底我是個女子,字寫不出那樣勁健的風骨,確實是胤祥仿得像一點。

 康熙斜睥著我,笑道,“怎麼樣?”

 我頓頓,又嘆一口氣,旋即笑道,“奴婢光知道寫好字不容易,今天才又知道了,這好字朝壞了寫,也是難呢……”

 康熙笑的甚是爽朗,又撿起胤禎的字道,“老十四到底是還小,衝勁雖大,可是毛躁欠穩妥,老十三年長兩歲,近二年愈發沉穩起來,只是性子太善,人亦柔,這兩個孩子,果然哪個都不錯的。”康熙說罷,若有所指的瞧了我一眼。

 我心裡抖個激靈,旋即明白過來,康熙的話暗示著我,他對我們三人的事情瞭解的已是透徹,我亦不需假裝,我瞧著他,不知道他心裡是否已有決斷?康熙瞧著我不說話,便笑笑道,“罷了,朕再留你兩年吧,至少等你的歐字寫的不錯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