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對

 胤祥一副懊惱的表情道,“哎……當真是難得一見的好馬,白白便宜了十四弟。不過你也知道,他對儒家經學本就不甚喜,也難為他硬生生背了一整部《資治通鑑》。”

 我接著胤祥的話茬道,“那他可是酷愛行軍作戰的兵法典籍?”

 胤祥一挑眉毛,道,“你如何知道?不過他對這些倒是確實上心的緊。”

 我在心裡暗自忖度著十四阿哥果然自小就透露出是個軍事家的天賦,難怪日後成大將軍王帶兵打仗那樣厲害。我旋即又開口問道,“那這馬叫什麼名字?”

 胤祥朝我無奈的一笑道,“琳琅……”

 我倒是大跌眼睛,隨即追問道,“可是琳琅滿目的‘琳琅’麼?”

 胤祥嘆一口氣道,“不錯……”

 我又瞧一眼眼前健碩精奇的烏黑馬王,如何也不能將它和琳琅二字聯繫起來,琳琅,這不是個姑娘的名字麼?

 胤祥將我抱上馬背,雙手箍著我的身體才拉住了馬韁,他催促著諳塵緩步前進,長嘶一聲,隨即歡快的拉著我們,在碧草青山間遊蕩。我從沒騎過馬,那種任風迎面撫過臉龐的感覺,是我許久沒有感受過的。我的心臟病自小就限制了我的活動,凡是跑的跳的一概不許參加,這樣奔馳在風中的感覺更是從來沒有。我雀躍的幾乎想唱起歌來,側臉望著胤祥,感受到他嘴角上揚的弧線中的溫暖,靠向後邊,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他是這樣體貼又周到人,沒有盛氣凌人,沒有皇子的傲慢與自負,只是不停地變幻出衝擊我淚腺的溫暖,滋潤著我以為已經乾涸的生命。我在心中暗自默唸他的名字,只聽他在我耳邊說一句,“蓂兒,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我來了興致,旋即問他,“什麼秘密?”

 胤祥將諳塵勒住,抱著我下來。我徑直坐在蔓延的碧草間,胤祥亦在我身旁坐定。我滿眼期待著的望著他,等他開口。他瞧著我,滿是愛憐的說道,“我額娘第一次帶我去岫雲寺的時候,你剛被震寰法師收到門下不久。震寰法師拉著你的手,在寺門口迎接額娘和我。你穿一件黃褐色的交襟長袍,長長的拖到腳下像要把你絆倒,又梳著兩個角辮在腦後,皮膚白淨的像是無錫泥塑的大阿福般。”

 我瞪他一眼道,“我真生的那麼喜慶呢?”

 胤祥呵呵一樂,寵溺的望望我道,“是個惹人喜歡的小姑娘。我額娘張手要抱你,你倒是不認生,跌在我額孃的懷裡喊著額娘。我額娘那時開玩笑說,這樣小的可人兒,日後說給胤祥當福晉吧。”

 我又瞪他一眼道,“何著你們母子早就預謀著要我嫁進宮裡了?好傢伙……”

 胤祥白了我一眼道,“之後的幾年,我有時陪著額娘去上香,便瞧見你,立在震寰法師身後,越來越有佛門中人的模樣,小小年紀,便一副天地瞭然無求的心思,我額娘直呼可惜了。”

 我望著遠處的山黛隱匿於舒合若卷的雲彩間,並不說話。

 胤祥繼續說道,“十五那日,在紫禁城外的燈會見到你,你穿一件鵝黃色的裙衫,頭上斜插一隻白玉簪,只略施粉黛,端著一碗普通的湯圓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到瞧上,卻美麗的像是繾綣於畫中的夢幻。我的心就那麼漏了一拍,像是被盜賊掠奪過的房屋,一片狼藉。”

 我暗暗瞪他一眼,心裡嘀咕著這是什麼異樣的比喻。

 胤祥笑道,“莫要恥笑我的話。我實在不知要怎樣敘述,我害怕四哥發現我的窘迫,便低下頭不再瞧你。你款款的朝皇阿瑪我們請安,報姓名。我才驚奇的發現,眼前的如夢少女,竟然是那個束在梵歌經筒間的你。心又一下雀躍起來,我老早就認識你,我老早就認識你。你打量我們每一個人,瞧過我的眼睛,並沒有異樣,我的心沉沉的。只是載不見,你已經不認得我了麼?”胤祥頓頓,又開口說道,“你對皇阿瑪說,你並不識得我們任何一個。我的心裡一陣默然,因為你應該是認得我的。只是後來止安律師說你重病之後便記不起的原來的事情,我才稍稍安心,但是到底是失落的,因為我們曾經有過的短暫過往,於你再也沒有了。”

 我偏頭瞧著胤祥的側臉,他正眺望著遠方,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安靜的充滿撫慰人心的力量,我心裡暗自嘆一聲,胤祥,那些過往都不是我的啊。

 胤祥繼續說道,“所以我回到宮裡,便請了皇阿瑪的旨意,那日又去了岫雲寺。我瞧見穿著僧衣僧鞋的你拖著一個掃帚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掃雪,背影消瘦,趁著滿寺蕭索,更是惹人心疼。你回過頭,喚我一聲十三阿哥,我滿是欣喜。可是一說話,便知道你還是未曾記起原來的事情,不免又扼腕一陣。我小心翼翼的同你交談,生怕說錯什麼惹得你尷尬。我從沒對一個女子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時我便能理解為何八哥對八嫂放任,為何十四弟對雅虞寵溺,原來都是因為愛吧。”

 胤祥回過頭來望著我道,“於是,我便把懷裡那支玉蘭簪子送給你,你笑著接了。我瞧得出你很喜歡,你的那抹笑容,於我便是整個冬日裡第一縷春光。那支簪子,是我額娘故去時給我的,她說遇到喜歡的女子,便送給她。所以,我把它送給了你,從那時起,我便認定了你。”

 我聽著胤祥敘述著我們初相見的過往,心底泛出陣陣暖意,我指著他道,“原來你早有預謀!虧我還視你是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胤祥爽朗的笑笑道,“我額娘說的沒錯,你還是逃不了是我的福晉。”說完,露出一副狡黠的目光。

 我一臉不屑的對他道,“我可沒說答應嫁給你,你莫要太得意!”

 胤祥原本明亮的雙眸,一瞬間暗淡下來,他瞧著我,幽幽的道,“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思泳。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我聽著他一句一句的念著《詩經》中的句子,滿是牢騷,心裡木的抽動一下。隨即便朝他大大的笑笑,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胤祥笑的分外開懷,對我道,“蓂兒,無論這水多麼寬,我必定會踏過的。”

 我朝他嫣然一笑,道,“好……”

 可能那時,我的心裡,已經模糊的有了胤祥的輪廓,這個帶給我溫暖的少年的剪影,如果我能愛上他,那會是多幸福的事情,只是我千瘡百孔的心,如何再去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