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二百零九回:無地自厝

    摩睺羅迦的聲音在空中徘徊。

    “他們……大概以為自己在做夢吧?在夢裡為所欲為,怎麼都算不上犯法才是。”

    而在這荒唐的混戰之中,安靜的人,除了滿地無法反抗的屍體外,還有一個活人依靠在樹樁旁。他默默閉著眼,呼吸均勻,睡得正香,彷彿當下發生的一切都不屬於他的世界。

    祈煥瞪大眼睛。那一刻,他身上的痛覺都被驚愕所驅散乾淨。

    爹……?

    “他活下來,也只有他一個,活下來。”蟒神的聲音飄忽不定,映襯著他渙散的思緒,“然後佯裝無事發生地回去……連你的母親也不曾講過。只是說,他拜了異鄉的神……”

    蟒神回應了他的願望。

    想要擁有一個,帶著家紋出生的子嗣。

    也只是這樣而已。

    是賜予的榮譽,還是降下的詛咒。如何界定,在惡神的眼中都不得而知。

    它只知道……

    “你的父親,似乎忘記了還願這回事。”它故作柔情的聲音陡然銳利,“我分明在他的夢境中提醒過的,他怎能置若罔聞?這不算什麼難事吧?你的祖輩,也沒少做過吧?搶人錢財霸人妻女,用盡陰謀奸計都算小事;以人試藥,烹妖入炊,活物解剖,活祭邪神……你們太想要在什麼地方做出些成績了。你以為,我是万俟家唯一所求助的神麼?你以為,敢求助於邪神的你的父母,若不是沒那麼多名譽與家產用來揮霍,做不出一樣的事麼?想想你十六歲那年的……那碗湯。你可曾像——楚神官一樣,此生再無品鑑如此珍饈的機會?”

    熟悉的反胃感再度翻湧而起。

    它鬆開手,祈煥跪在地上,忽然嘔吐起來。他看不清東西,只是不斷地、不斷地將手指伸進嘴裡,用力摳著喉嚨。五臟六腑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抓撓,火燒火燎地痛,嗓子眼也感覺奇癢無比。他終於吐出來,卻嘔出一陣猩紅的東西。在模糊的視線裡,他隱約看到幾根白色的手指,和一隻圓溜溜瞪著他的眼睛。他慌了,強逼著自己定下神來,才發現那些手指已經成了幾節難以辨認的骨頭。而另一個也並非眼球……

    而是一枚石刻的扳指。

    他沒有吃下什麼固態的東西,他記得很清楚。所以這一切不過是摩睺羅迦從他的記憶之中,抽取出的最令他恐懼的部分。越怕什麼,便越會回想起什麼。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否則只會露出更多破綻,陷入這惡神所編織的更陰鷙的陷阱裡,最終像那些人一樣,精神失常,虛實不分,以至於對日夜相伴的友人拔刀相向。

    可人怎麼能不去思考一些事——通過思考它?

    祈煥忽然想笑,只是嗓子有些痛,笑不出聲。說來諷刺,想想看,他們之前還在譴責晏?燒燬藥廠的事呢!香神用人類的屍體,煉製出這樣又那樣的香與藥,失去家紋之子的那幾代祖上,就沒人做過這些事麼?為了供養他的錦衣玉食,他的父母也是拿屍體換過錢的。有時候,黑市上特定的方法或藥物死去的人,省下了工序費,比活人還要昂貴。還有鳥神所制定的、荒唐的階級,在人類內部不也終日上演著以強權霸凌欺辱的話劇?吃人的妖怪,和吃妖怪的人,這之中好像也沒有太多不同的地方。他兒時所吃下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天價補品,究竟有多少,才是正兒八經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