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二百二十回:畫水鏤冰

    這段話深沉且空曠。蒼涼的月光裡,施無棄看到如月君的眼裡寂如死水。

    那裡照映出的,大概是他心的模樣。

    在這個夜裡,施無棄不算是唯一心灰意冷的人。在遙遠的地方,夜色的另一個角落裡,有人的心境與他大抵相似,處境卻糟糕得多。

    江豆豆睡著了,在旅店的另一個小房間,隔了走廊。她意外地等著他們,並對其中的人類產生了某種奇異的依賴,與不應有的信任。這大概是生物的本能。畢竟將她從山賊手中救出來這件事的確是唐赫親自做的——在朽月君的授意下。但他也並沒有將她歸還給那清貧又安逸的家,反正已經不存在了。在她單純的認知中,她被當人看待,給吃給穿,就算好人。

    唐赫也不清楚,她一開始就這樣“傻乎乎”的,還是說在匪窩裡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至少在他的記憶裡,不論是自己還是唐鴒在這年齡都機敏許多。這姑娘本與他無關,他不該對這種“俘虜”或“工具”產生什麼感情,但反向的感情率先連接起來。這令他或許人性尚存的心臟惴惴不安。他很清楚,自己不該有這種思緒,並努力剔除出去。

    “農戶宰羊的時候,都會率先拋卻相互陪伴的記憶。”朽月君在他身後說,“我允許你擁有短暫的憐憫。”

    他該因此感激嗎?絕不。

    他攥著磨刀石的手最後一次滑過刀身,微微顫抖的呼吸讓桌上的燭光一併搖晃。

    “還是說……你別是怕了吧?嗯?”

    攥著磨刀石的手哆嗦了一下,彷彿神無君再一次,再一次地用刀割開他後背的皮肉,脊柱上印下刻痕。那是他在正常戰鬥中唯一一次背對他,僅僅須臾一瞬間。烈火燒灼般的陣痛再度襲來,戰慄與酥麻感卻令全身在瞬間冰冷。

    但唐赫很快明白過來,那是朽月君故意用手指在他包紮好的後背划過去。隔著衣料,自右肩到左腰。輕浮,緩慢,且惡劣。

    烏色刀身閃過一瞬的白光。

    他仍坐在那兒,身子一絲一毫都沒有移動,只是向後揮刀罷了。在朽月君短暫的眨眼之間,他已經憑藉本能後退了很遠的位置。那距離足夠遠,即使唐赫伸長手臂連著刀長也碰不到自己。

    但那一瞬,的確有一絲涼意在頸上閃現。

    白皙纖細的頸中央,一道纖狹的紅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裂。朽月君伸出手指,輕輕抹過那道痕跡,將手挪在眼前。殷紅的血色在指尖閃動,彷彿蘸過硃砂,鮮豔,分明。乍現的刀光殘影尚留在視野中,刀刃在空氣中的嗡鳴也在他的耳邊迴響。

    “你這不是還算有點兒本事麼?”

    話音剛落,綴著一頭烏髮的人頭順著傾斜的切口錯位,滑落,穩穩地落在朽月君伸出的雙手間,意料外的從容。沒有噴薄湧濺的血,也沒有灼熱沸騰的妖煙,只有潺潺的、溫涼的紅色緩慢溢出,滑過皮膚,在頸窩淤積,繼續向下蔓延,吞沒在一樣猩紅的長衫裡。

    如捧著輕盈蓮花般的,那雙手中的面孔上,赤色的眼仍神采奕奕,赤色的唇仍喋喋不休。

    “但你不會也就剩這點兒本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