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二回:醫生


  天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她的視線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只幾度開閤眼瞼,視野的風景就有地覆天翻的鉅變,似是頃刻間歷經了滄海又桑田。每一處景象都是快速閃過的,寥寥幾個動態的影子不斷地變形、切換,只用很短的時間。除了這些破碎的畫面外,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也感知不到溫度的改變。不知受什麼原因影響,她連正確呼吸的方式都要不記得了。

  所幸在徹底窒息之前,她的腦子終於回憶起如何喘氣兒。出竅的意識一點點倒灌回來,視野也重新變得清晰。窗外的陽光打進來,但恰好避開她,只讓室內十分明亮。似乎有這樣一個輪廓,在她眼裡自始至終都沒什麼變化,就好像一直停留在自己面前一樣。

  “醒了?”

  一個青年男性的聲音。

  我是在醫院嗎……?

  這一點,是她在看到那身標誌的白褂所迅速推出來的。項上掛著的聽診器與手中的資料簿亦都加以佐證。她還不能看得太清楚,但在判斷出自己身處的地點後,若有若無的酒精味便溢到鼻腔裡來。再一動,她便覺得渾身痠痛了,只是下半身卻毫無知覺。一眼看過去,可真是要了命了——她的右腿竟被打上石膏,架在床尾的鐵架上。

  “呃——”

  “別亂動。”醫護人員拿著筆噠噠噠地記下什麼,頭也不抬地說,“放心,沒動刀子。但斷是斷了,只能輔助復位。你昏迷的時候倒不會亂動,現在就說不準了。”

  說完,他不由分說用手背摁在她頭上,又嚷一句:“燒倒是退了。”

  “昏迷?多久了?可、可是……不行,我還要把鑰匙還給——”

  “虧你睡了兩天還能記得。”他有些意外地抬起眉。

  “兩天?”

  “確切地說,三十四小時?”他用筆點了點削瘦的臉,“三十四個半小時。大概是前天凌晨四點開始的手術……對了,你眼睛也碰壞了,縫過針,別動紗布。癢也千萬別撓,過段時間會拆線的。別的地方除了淤青,暫時沒什麼大問題。如果你再昏迷下去,我們就要考慮到顱內出血、腦水腫什麼的了。”

  她慌忙摸上臉,才驚覺左眼上貼著一塊紗布。紗布有些厚,透氣性不佳,很可能是考慮到避光的需求。難怪剛睜眼的時候,她就對自己的視野感到奇妙的不適,卻說不上來。

  “梧惠……是吧?”

  “是、是的?”她只能用右眼盯著他瞧,“你是怎麼知道的?”

  “包裡有你的員工證。星光報館的編輯?你說的鑰匙什麼的,應該都在你的包裡,存放在保衛處。回頭護士給你拿上來,你清點一下,看看有沒有缺什麼。另外,費用方面教會的捐款已經給你墊付了,但你得還。因為無法徵詢本人意見,也聯絡不到你的親人,目前採用的基本上是保守治療,再貴不會貴到哪兒去。大概。”

  大概。

  梧惠還有些發懵。她努力調動自己遲鈍的腦子,還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梳理好情況。她只記得她半夜下班,好像為了躲跟蹤的人,被行夜路的車給撞了。看樣子,小腿骨折是沒跑,少說一個半月才能拄拐下床。這不至於疼昏過去的,好像,是之後不幸磕到路牙子上了?還不知道要上哪兒找肇事者呢。車是稀罕物,但曜州這麼大,配車的機關可不少,而且一個都得罪不起……真是吃大虧了。就連跟蹤她的那個人,她也不知該怎麼對警察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