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窗戶上透進來第一抹晨光時,元貞一骨碌坐了起來。

其實一夜都不曾閤眼,滿腦子都是她，都是這些天裡發生的樁樁件件，想的最多，是孩子。

他們竟然有孩子了。

新奇,驚喜,茫然。

那麼多年習慣了一個人，就連遇見她都是意料之外,眼下她說，他們有孩子了。

那麼遙遠,從不曾想過的事情，突然一下子擺到了眼前，歡喜是本能的,更多的是,是茫然，和隱約的疑慮。

他要做父親了。父親，是什樣子。

他最熟悉的父親,元再思。在他年幼的時候,元再思待他很好,那時候他以為什麼都不會變，日子會永永遠遠這麼過下去，可很快，一切都變了。元再思納了那麼多姬妾,有了那麼多兒女，他再次回到家裡時，看見的是病入膏肓的母親，是元再思和那麼多他根本不知道的弟弟妹妹,他們父慈子孝，他和母親成了毫不相干的外人。

另一個，是顧銘翀。母親是他唯一的女兒，可母親那樣淒涼地死去，顧銘翀卻告訴他一切都是命數，告訴他怨恨抗爭都不是為人子應盡的孝道，後來他想讓母親的墳塋留在京中，顧銘翀還頭一個站出來反對。

最後一個，祁鈺。祁鈺有兩個皇子一個公主，他見過祁鈺跟他們在一起的樣子，言笑晏晏似乎很慈愛，但他太熟悉祁鈺，知道那些笑容的背後有多冷漠。那些孩子祁鈺從不曾放在心上，在祁鈺眼中，皇權，才是唯一要緊的東西。

這些人，都是父親。父親，就是這樣嗎？如果他做了父親，會變成這樣嗎？

元貞覺得煩躁，快步走去，推開了窗。

帶著鹹味的溼潤空氣撲上來，提醒他此時是在浮洲島，這麼多天下來，他還是不太習慣島上的氣候，太潮了，冬天裡也是暖的，他這麼多年在北境，早就習慣了冬天的風雪，但這是她的家，她喜歡這裡，那麼他也會去喜歡，去適應。

心裡突然安定下來。他不會變成那樣，他這樣愛她，珍視她的一切，他肯定也會愛他們的孩子，像珍惜她一樣珍惜他們的孩子。

可是當年，元再思也曾很喜愛母親，也曾親自教他武功教他兵法，珍愛他如同珍愛世上唯一的珍寶。後來不還是全都變了嗎。

該死！元貞一拳砸在牆上，聽見外面有動靜，邵宏昇出來了。

昨晚他被安排在外院客房，挨著邵宏昇的屋子，此時乍然相見還有點不自在，頓了頓才道：“舅父早。”

“走吧，”邵宏昇點點頭，“這會子她們應該都起來了。”

他轉身往外走，元貞急急忙忙跟上去。他沒怎麼說話，沒刻意熱絡也沒有疏遠，待他就像常見到的，家裡頭一個人，元貞鬆一口氣，不然眼下，還真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才好。

快步向內院走著，其實早晨起來他就想去看明雪霽了，又怕時辰太早吵她休息，一直忍到現在，此時越走越快，恨不能飛過去見到她。昨天受了那麼多驚嚇，她有沒有睡好？臨睡前邵筠之又是診脈又是叮嚀她吃藥， 似乎很嚴重的樣子， 她身子弱，懷著孩子一定很辛苦吧？可恨他竟不能替她！

紛紛亂亂想著，一抬眼已經到了內院，杜月娘扶著明雪霽剛出來，元貞一個箭步衝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簌簌，你沒事吧？”

急急打量著她，她臉色是新鮮的，白裡透紅的顏色，紅唇黛眉，眉宇舒展，比起在北境時，整個人的精氣神兒全不一樣了，她是真的很喜歡這裡。元貞感嘆著，聽見明雪霽軟軟的答道：“我沒事，昨晚你睡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