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攤牌

    “蕭祈?”

    叫喚完,突然覺得不對,立刻又改了口:“王爺?”

    蕭祈應聲出現在寢室門口,身上已經換過一身墨青的常服,“醒了?餓了吧,洗漱一下,出來吃點東西。”

    楚歸翻身而起,叮鈴鈴的進了隔間,又叮鈴鈴的出了起居室,桌面已布好各色精緻的食物。

    “早飯還是午飯?”他有些拿不準的問了一聲。

    蕭祈替他盛好一碗湯,有些好笑,“第二日傍晚了,你這一覺睡足了十二個時辰有餘,是晚飯。”

    楚歸暗暗咋舌,他從沒想過自己這麼能睡,一整天的時間,居然連個夢都沒做過,而且,看樣子腎也不錯,完全沒有內急的感覺。

    他像個大爺似的接過湯,啜上一口,特意傲慢到謝都不肯說一句,可惜蕭祈脾氣好的很,壓根沒在意他的這些小挑釁,還殷勤的替他佈菜,讓他這造作的表演有些進行不下去。

    肚子也確實有些餓了,於是懶得再找茬,開始風捲殘雲的乾飯。

    對面蕭祈居然吃的也不比他慢,好在儀態確實優雅,倒也沒給人狼吞虎嚥之感,沒多會功夫,一大桌子飯菜快速見了底。

    楚歸好奇:“你怎麼知道我多會兒醒的?飯菜都還熱著。”

    蕭祈:“不知道,半個時辰換過一桌就行了。”

    楚歸心道好吧,打擾了,貧限想。突然又對對方食慾之旺盛產生疑惑,既然半個時辰換過一桌,那這位是個大胃王?還是一直沒吃等著他醒?

    不知不覺嘴裡就問了出來:“那你怎麼也吃這麼猛?之前沒吃麼?”

    蕭祈隨口答了:“我想你應該不喜歡一個人吃飯。”

    七歲後從來都只有一個人吃飯的楚歸有些接不上話,因為沒有人考慮過他喜不喜歡的問題,就連最親的堂姐,也都只顧得上考慮他能不能活,會不會受傷,或者會不會再次發病。

    他乾咳一聲,將心裡泛起的奇異情緒迅速壓下去,起身走到書架旁藉著找書逃避回答。

    這時無名晃了進來易容更衣,楚歸便跟到了梳妝檯旁盯著人。

    片刻的功夫,嘴裡就開始了嘮叨,這裡的手法不太對,會顯得鬢角不自然,那裡的鋪墊有些多餘,王爺的下顎角線條會更鋒利一些,囉裡吧嗦,雞蛋裡挑骨頭的扯了大半天。

    無名在這陣嗡嗡聲中終於收拾好自己,出門前,又是委屈又是憐憫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蕭祈用餘光收到手下暗示,卻只是慢悠悠的翻著書,眼都沒抬的評論道:“千面柳傅的徒弟呢,易容術絕對是頂尖的程度,肯說你幾句是你的運氣。”

    無名迅速轉頭看向重樓,兩人這是已經說開了?主子說他是柳傅的徒弟,這位居然也沒反駁,那他果然就是傳聞中的野鬼?

    於是不自覺的又多看了幾眼,現在重樓的這個殼子,漂亮成這樣,也不知道是不是野鬼的真面目,若不是,那真面目又該是什麼樣?

    他這多幾眼,立刻招惹了主子的催促:“還沒收拾好?”

    無名回過神來,沒敢再多想什麼,快腳的出了門,密室內再度剩下兩個人。

    蕭祈:“你白日裡怕是已經睡飽了,若是無聊,書架上的可以隨意取閱,政史兵法不感興趣的話,還有一些江湖奇聞,各門各派武功特點什麼的,你也許會喜歡。”

    楚歸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又沒到可以催著人去睡覺的時辰,讀一讀武林八卦史倒也能得個樂呵,剛準備付諸行動,密室門再度打了開來,他還以為又是無名,可是定睛一看,是個有些面熟的中年人。

    再一打量,立刻認出了人,主要他對這位頭上的綠竹頭巾印象很是深刻。

    是玄機閣閣主阮紀行。

    楚歸有些小驚訝,隨即明白了蕭祈的消息源從哪兒來的。

    阮紀行則嚇了一大跳。他照例五日一報,準點到了王府,沒想這次書房密室內居然還有個外人,還是個異常貌美的少年。

    “……這位”他立刻向王爺看去,眼神中充滿了疑問。

    蕭祈:“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野鬼?”阮紀行喃喃低語後頓時有些失色,再度將人仔細打量一番,目光最後落在了腳踝的鎖鏈上,眼中的神情真是一言難盡。

    楚歸渾然不覺,好像被囚禁丟臉的不是他,他只是來這私家圖書館串門借書的同學,一臉笑意盈盈的問候道:“阮大閣主,別來無恙啊。”

    阮紀行立刻開始回憶到底哪裡見過這人,對方居然能一口說出自己的來路。

    蕭祈卻一點也不意外,玄機閣與柳營打過不少的交道,以往用假面見過也是很正常的,不動聲色的放下了手中帛書,等待阮紀行恢復常態開始稟報。

    阮紀行有些摸不清這兩人現在的關係,要說親密無間吧,野鬼分明拴著腳鏈,是個被禁錮自由的狀態。可要說他是階下囚吧,自家主子不僅將他關在密室裡,如今這架勢,甚至給他一種無需顧忌,任何機密都可共享的感覺。

    饒是自詡機智過人的阮大閣主,此刻也有些躑躅,嘴張了好幾次,也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

    楚歸見他這幅模樣,不由失笑,他倒也不至於這麼不識趣,真把自己當了什麼內當家,於是叮鈴鈴的從阮紀行面前走過,書架上選了兩本感興趣的冊子,再叮鈴鈴的入了寢室。

    鈴聲十分節奏動感,似乎那腳鐐正踩著鼓點在拖行。

    動靜終於消停了,估摸人已或趴或躺的安靜下來,開始看書。

    阮紀行吞口唾沫,低聲問道:“王爺,現在這個聲音說話可以麼?”

    蕭祈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直言道:“無需這麼防備,再小聲又如何,他若真想聽,你就是蚊子叫他也能聽見。說吧,這幾日可有何要事?”

    阮紀行實在有些理解不能,屋裡那人,可是個聞名天下的刺客啊,手裡不知沾了多少人血。就算當年真的對王爺有過救命之恩,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人心隔肚皮,他到底是何來意也說不清楚,主子怎麼能這樣毫無防備的將人留在身側呢?

    他不吭聲,只用眼神頑固的表達著自己的疑惑,蕭祈耐著性子解釋道:“我讓你追著他的消息那麼多年了,他無惡不誅的戒條可有破過一次?”

    阮紀行想了想,乾脆沒有遮掩,答道:“沒有,疑似野鬼做下的案子經我手的大概二十多起,確實都能稱得上罪有應得。可這也不是他罔顧律法的因由,他造下的殺孽,已經數不勝數,王爺,您……”

    “你也說了,他殺過的人數不勝數,但可曾錯殺一個?經年陷在殺戮快感與錢財誘惑之中,還能保有底線,這樣的人,值得我再信他一回。況且,我雖然鎖著他,但他只要應承一句不去南永就可脫困,你見他糊弄我了麼?”

    蕭祈這句話說完,屋裡似乎又有叮鈴鈴響起,但也只是短促的一聲,立刻又沉入了寂靜。

    阮紀行見主子心意已決,他雖算不得心服口服,可也還是願意相信這個判斷。

    當年收他做門客,對他全心全意信賴,甚至將玄機閣全盤託付的時候,不也是這樣意氣決斷的麼?士為知己者死,也許,能因此得了野鬼的忠心,從此多添一枚安全保障也說不定。

    於是再不猶豫了,整理好的條陳一一道來:

    “主子上次吩咐察看的程立翁,已派人在接觸了,此人很是油滑,早年在滄州為官時,還有個綽號叫做“不倒翁”,可見手段的厲害,對這種人,光是錢財官位吸引尚且不足,我的建議是再多觀察一陣,如有必要,還是需主子親自出馬坦誠以待,或可引為奧援。

    這是第一樁,第二樁便是太僕寺一脈歸屬。

    這件事情對朝中撼動極大,只是事發倉促,很多人尚未開始行動,我們雖然早行了幾步,可畢竟比不得丞相太尉兩公勢大,林塬雖然有把握能入了兵部,但車馬大總管怎麼也不可能落到他手上,原太僕少卿和車府令是丞相一脈就更不可能了,眼下呼聲最大的卻是中郎將萬豐寶。”

    蕭祈微有詫異:“他一個擁兵過萬的中郎將,戰場上好不威風,如何願意來做個車馬總管?”

    阮紀行:“王爺您是讀多了兵書,對那些個名將心生仰慕,只恨不能親自率軍馳騁疆場,可有的人卻意不在此,總管全國車馬,您知道這裡面的油水到底有多巨大麼?幾萬並不屬於自己的小卒子與萬萬即將屬於自己的銀錢,孰輕孰重,只有那位中郎將自己才知道了。

    說起來,萬豐寶與原太僕寺卿蔣欽還有過一段淵源,十多年前曾經在雲州同期為官,一個州牧,一個州衛,沒想到多年之後,還能接手了對方經營多年的司職。”

    “既然說他呼聲最大,那他的本錢到底在哪裡?”

    “據查,此人雖是武將,但是極其擅長斂財,並且端是心狠手辣,但凡他看上的,總能借著名目肆意搜刮,貪的厲害卻又極度的捨得。

    六年前向江淮武投誠後,這些年對太尉府的鉅額供奉一直沒有斷過,這撈錢的手段私下被江淮武贊過兩回了,所以一干心腹投其所好,推了萬豐寶出來爭這個職位,也算是對太尉表了忠心。”

    蕭祈沉吟了一會兒,這件事情早朝才定了大方向,沒想到半天過去,鬥爭已經到了明處,他雖然拋了引子,但卻還未夠格參與其中,更何況他如今的目的暫時也是自保而已,在此之上,如果能真正的把控執金衛,做個名副其實的賢王那就再好不過。

    思及此,對著手下回應道:“觀望吧,若是萬豐寶得位對我們也沒太大影響,只是要加大對這人的調查,務必做到知己知彼。”

    阮紀行應聲而去。

    蕭祈在書房又坐了好一陣,也實在到了就寢的時候,只能硬著頭皮回了內間。

    圓圓的玉床上,翻開的書冊被信手丟到一邊,心中的那個人呼吸均勻的睡得正香。

    他笑著搖搖頭,昨夜怕激怒他沒敢進屋睡覺,書桌上略略趴了一陣而已,沒想到人家安穩的睡了一整天。

    今晚又做好捱揍準備進屋了,居然還是睡著的,這傢伙,睡神投胎的不成?

    迅速洗漱完,挨著床邊最遠的角落躺下,愣愣的盯著面前這張臉龐,良久,終於帶著笑意閉上了眼。

    這邊的桃花眼閉上了,不一會兒,那邊的鳳目睜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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