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你胡說,”赫一嵐哽咽著,“你……你當時喝了太多酒才會失控,不然怎麼會弔銷你的駕照?”

    “我說了,從很久以前就有人想要弄死我。”姜頌依舊有條不紊地說:“如果我說當時我方向盤失靈,而且我並沒有喝酒,你相信嗎?”

    當時姜頌的車撞上小貨車之後,從外側的護欄上翻下車道,最後車頭基本算是撞爛了。

    從軌跡上觀察他就是沒有打方向變道,完全可以用飲酒後駕駛不當來解釋。

    “酒駕就是酒駕,白紙黑字寫著酒精濃度超標,沒人可以誣陷你!”赫一嵐不信他,低聲怒吼。

    姜頌拉下自己的毛衣領,“看到這道疤了嗎?這也是那場車禍留下的,你覺得什麼樣的車禍,會割開一個人的喉嚨?”

    他說得那樣不疼不癢,好像這些事並非他親身經歷。

    “你是說有人害你……?”赫一嵐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他,口氣卻鬆動了,“我憑什麼相信你?”

    “因為我沒什麼理由騙你,也因為我並不怕死。”姜頌很平和地看著他。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赫一嵐喉嚨動了動,“你不怕死,是因為你沒有死過,你不怕死,是因為你沒有目睹你的親人離世!”

    “是嗎?”姜頌依舊笑著看他,“你這麼恨我,怎麼我的舊新聞都不仔細讀一讀嗎?”

    他隨便用手機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這次‘度假’,是我在醫院躺了一個月。這次‘出差’,是我被人惡意感染異株病毒,困在國外不許回國。至於你說的‘目睹’,我想六年前我父親高墜的事,你應該也聽說過。”

    赫一嵐瞪著他斟酌了一會兒,“如果你說謊,我就殺了你。”

    “我可以好奇一下你是怎麼接了我的單嗎?”姜頌的頭隨意地枕在小臂上,像是一種漫不經心。

    “我黑進了系統,把你的賬號獨立出來。相當於你的系統和打車軟件已經斷開了,一點打車就會彈出我做好的界面。”赫一嵐一板一眼地說。

    “噢——你還真是個碼農?”姜頌恍然,“越簡單的東西越聰明,如果你能不大晚上戴墨鏡就更好了。”

    赫一嵐在他身邊默默地坐了一會兒,低頭把異氟烷的氣泵擰上了,“我送你去醫院。”

    姜頌搖搖頭,“沒什麼感覺,你給我吃的是什麼東西?”

    赫一嵐的臉又紅了。

    姜頌換了一個問法,“你的計劃原本是什麼?”

    “我給你吃了那種藥,再把你送到顧氏能源。顧長浥那麼恨你,我想他一定會……”赫一嵐看見姜頌笑,怒火中燒,“你笑什麼?如果你害死我爸媽,光是殺了你怎麼夠!”

    “你到底還是一個小孩子。”姜頌很淡地笑了笑,“我還認識另外一個和你差不多的小孩子。”

    赫一嵐臉紅得更厲害了,威脅姜頌:“你再說我是小孩子,我立刻就把你送到顧氏能源去!”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姜頌頭昏腦脹地靠在座椅上,“你可能買的假藥,現在我只想睡覺。”

    赫一嵐神情複雜地看著他,沉默了。

    其實他在公司的這段時間,一邊厭惡自己一邊又覺得姜頌是一個真正有魅力的人。

    姜頌平和幽默,被公司裡的所有人尊敬、喜愛。

    他看上去落拓散漫,骨子裡卻是謙和不失犀利的君子,像是藏著鋒的寶劍。

    赫一嵐能從他身上看到沉練的智慧,甚至越來越難相信姜頌會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

    或許是因為天生軟弱,現在看著姜頌這樣向後倚著養神,赫一嵐不想承認自己心裡其實是後悔了。

    後悔自己對仇恨的沉迷與盲目。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來的目的,是嗎?”赫一嵐看著他,“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拆穿我,為什麼那天在茶水間還要替我說話?”

    “你很有才華,而且也很年輕,我不希望你因為誤解耽誤自己的人生。”姜頌的眼睛微微闔上,“還因為,我從頭到尾不覺得你是會害人的人。”

    “你覺得我不敢?”赫一嵐半晌才問。

    “害人是一件和勇敢無關的事。”姜頌的聲音慢慢低下去。

    “我送你去醫院吧。”赫一嵐匆忙回到了駕駛室。

    “不用,我只是困了。”姜頌被塞過的亂七八糟的藥沒有十種也有八種了,可能跟麻醉劑一樣,已經耐藥了。

    “那我現在送你去哪兒?”赫一嵐看了看錶,“都快八點了。”

    “你送我回家吧,我打車的時候寫了地址。”姜頌把窗戶打開一個小縫,被冷風吹得微微眯起眼來。

    冷冽的空氣漸漸衝散了車廂裡異氟烷的氣味。

    姜頌安靜地坐著,看著視野裡的景物逐漸變得熟悉和清晰。

    “你就停在這兒,”姜頌指了一下墅區的大門,“不要往裡開了。”

    赫一嵐又恢復了之前溫順的樣子,只是看姜頌的眼神裡多了許多愧疚,“我送您進去吧。”

    “不用,我自己走進去。”姜頌不敢讓顧長浥看見赫一嵐。

    赫一嵐不是可以被合作的對象,可能顧長浥稍微動一動手指,他的一輩子就完了。

    赫一嵐站在車旁,眼睛裡又開始蓄水。

    “你怎麼又哭了?”姜頌扶著熱烘烘的車身,“你明天來上班,就頂著倆腫眼泡來嗎?”

    赫一嵐猛地抬起頭,“我還能去上班嗎?”

    “你為什麼不來上班?”姜頌挑挑眉,“還是說你不願意為我所用?”

    赫一嵐蹭著眼淚,“您還需要我做什麼?”

    “當年車禍的事,不僅是你,我也一直在尋求真相。我心裡有很多的假設需要驗證,你擅長的東西或許正是我需要的。”姜頌從兜裡摸出來一支菸,顫巍巍地點上。

    他有些感覺不到冷,只覺得臉上慢慢浮起一層燥熱。

    他也不怎麼困了。

    赫一嵐長久地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低下頭去,“對不起,我一直誤會您。”

    “快回家吧!”姜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挺晚了。”

    看著赫一嵐的車開出了視野,姜頌從兜裡摸出來手機,關掉了錄音功能。

    他吐掉了舌下化了一層的藥片,手指夾著香菸,極慢極深地吸了一口。

    赫一嵐的狀態和他想得差不多。

    單純、軟弱、沉不住氣。

    這是好事。

    因為這就意味著,他不需要赫一嵐攪進來太多,就能拿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姜頌把菸灰撣進雪裡,慢悠悠地朝著家裡走。

    客廳的燈亮著。

    姜頌換了拖鞋,聽見樓上有一點響動。

    挺好,在家呢。

    異氟烷殘留的一點眩暈感慢慢過去了,姜頌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直接到一樓書房去了。

    他鋪開一張宣紙,不慌不忙地用鎮紙推平。

    研好了墨,他在筆架子上點了點,挑了一支長鋒狼尾。

    他能感覺到灼燒感從小腹升騰起來,沿著食道緩慢地融化著喉嚨。

    口渴。

    他不停地喝水。

    下意識地手起筆落,他用左手兩三下勾出來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花貓。

    他忍不住地想到顧長浥。

    念頭好像化成了一把鉤子,在他心底不斷地抓撓。

    他開始努力回想顧長浥小時候,試圖平息下腹起伏的滾燙。

    “酥酥,畫個大腦斧!”一兩歲的顧長浥皺著小鼻子跟他撒嬌。

    “叔叔,嗓子痛,可以再吃一點冰激凌嗎?”剛做過扁桃體手術的小朋友可憐巴巴的,委屈極了。

    “叔叔,我也想學毛筆字。”十一二歲的顧長浥垂著頭,好像很忐忑。

    ……

    可不到一秒鐘他就比自己還高了。

    “如果親情不是喜歡,現在這叫喜歡了嗎?”

    姜頌手裡握著筆,久久落不下。

    他皺著眉,盯著宣紙上滴落成團的墨汁。

    腦子裡有些嗡嗡響,他走到門口把門關上了。

    手上的力氣不受控制,門摔在門框上“砰”地一響。

    他抓著那隻杯子,又沒由來地想到大田說的那句“你不知道男同有多髒”。

    姜頌眯著眼靠回椅子裡,腦子裡反覆響著這句話。

    他又點了一支菸,一邊吸一邊蘸墨。

    眼前隔著煙,他憑感覺勾了一雙眼睛。

    眼皮薄而眼裂極長,虹膜舒展只留下很少的眼白,睫毛短卻濃,在虹膜外周鍍著一圈黑。

    好像不用著色,那眼睛就已經泛出鷹目的金黃。

    他咬著煙喟嘆一聲,手向下摸。

    剛摸到腰帶扣他就停了下來,把那張畫著眼睛的宣紙丟進了碎紙機。

    碎紙機是半透明的,那隻眼睛破碎了之後,隔著亞克力板將他望著。

    碎紙條的一凹一凸之間,那眼睛彷彿活了過來,灼灼有神。

    姜頌皺了一下眉,感覺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愈演愈烈。

    他站起來試圖轉移一下注意力,膝蓋一軟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沒有防備,那一下撞得很結實,在地毯上也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下樓的聲音。

    敲門的聲音。

    姜頌的意識稍微有一點不連貫。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什麼事?”

    “開門。”隔著厚重的錘紋玻璃門,顧長浥的聲音更低沉了。

    只是兩個字,卻把姜頌的呼吸打散了。

    他的心越跳越快,彷彿要從嘴裡吐了出來。

    他竭力壓抑著愈發急促的呼吸,心裡暗暗罵起赫一嵐來:這到底給他吃的什麼鬼東西?吐了還是不行嗎?

    “我現在不方便開門。”姜頌的嗓子有些啞。

    “有什麼不方便?走到門前面,把鎖打開就行了。”顧長浥的聲音冷冷的,卻不能給姜頌降溫。

    “你先睡吧,有什麼事兒明天早上再說。”姜頌平穩著氣息,把頭靠在了冰涼的石頭書立上。

    外面安靜了下來。

    姜頌鬆了口氣,家裡的門鑰匙都在這個書房裡,顧長浥不可能把門擰開。

    顧長浥走了,那種滾開水一樣的滋味稍微落下去一些。

    姜頌仰在椅子上,隨著潮汐般的燥熱挺了挺腰,緩解細密的煎熬。

    書房裡是最簡單的吸頂燈,像一輪圓潤的昏黃月亮,在視野盡頭漸漸彌散成一隻金黃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