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 90 章

    陳一銘碰到了茭白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褲腰。他見過數不清的青澀面孔, 處理過數不清的十**歲男孩。

    那都是被董事長看上,又扔掉的發洩口。

    陳一鳴不是個心軟的人,他不是, 他也沒有善心。

    指尖下的人沒在顫抖,肌肉都是軟的, 打過藥了,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他就像個死物, 心口的起伏都似乎沒了。

    可他攥著什麼,攥得髒兮兮的指骨洩出一絲青白。那是他活著的唯一一個強烈特徵。

    一個在黑夜行走的人,需要有個東西讓自己抓住。

    手裡剛好有, 就抓著了。

    陳一銘拽下指間的布料, 入眼是一片無法分辨出什麼是什麼的髒汙, 一股股的臭味朝他撲來。他早死早解脫一般,閉眼附了上去。

    “等等。”沈寄出聲。

    陳一銘以為董事長改變了主意, 他剛要鬆口氣,卻見茭白病白的唇扯了扯, 弧度極其細微,透著嘲諷。

    兩秒後,陳一銘聽到董事長吩咐一個保鏢什麼,那人很快回來, 拎著一桶冰水。

    陳一銘再去看茭白,發現他唇邊的弧度還在。陳一銘的後背竄上一絲涼意,有時候,某個瞬間,他會生出一種怪異的想法, 譬如此時此刻。

    他會懷疑,茭白比他還要了解董事長。

    不止董事長, 還有其他人,很多人,茭白都瞭解,他就像是一個……

    知道這個世界結局走向的觀眾,看著他們在人生的舞臺上完成一場又一場演出,成功或失敗,遺憾或盡興。偶爾說上一兩句評語,更多的是“哈,又有戲看了”。

    就算觀眾被拉上舞臺,分配了角色,卻依然格格不入,也還是和他們處在兩個層面。

    “譁――”

    冰涼的水珠濺到陳一銘臉上,他回了神,看著董事長將那桶冰水全部倒在了茭白身上,厭惡至極地說上一句,“太髒了,洗洗。”

    陳一銘的思緒又回到前一個問題上面,這一年下來,連他都感覺到了茭白的另類,董事長跟茭白接觸得次數比他多很多,不可能毫無感想。

    哪怕那樣的感受只是錯覺,就是個錯覺,也令人忌憚,驚悚。

    茭白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

    陳一銘看了眼躺在水裡,露出青青紫紫臉頰的茭白,再次靠上去。

    這樣的人,生命黑暗,靈魂有光,被他注意,吸引,被他挑起喜怒哀樂,為他變得不正常,這都很正常。

    比起精美陽光房裡的名貴花種,

    生在不見光的溼爛泥裡,長在惡劣環境下,乾巴巴又扎手,歷經多次風雪摧殘的蘆葦搖曳起來,更容易驚豔視覺,震撼靈魂。

    .

    “陳……助理……”

    一直一動不動的茭白從乾裂的唇間溢出聲音。

    陳一銘頓住。

    “把我……翻過去……”茭白看著他,斷斷續續地用氣聲說,“別直接……先……摸摸我……”

    他發不出實音,只是用虛弱的氣音,一遍遍地重複著那三個字“摸摸我”。

    陳一銘蹙了蹙眉,把茭白撈起來,讓他趴著,手撫上去。

    茭白傷得比貨船上還要重,那次是他自虐,都是皮外傷,這次是古早狗血味純正的沈寄下的手。他全身不知道有多少處骨折,內臟也受傷了,嘔了多次血。

    吊著一口氣。

    根本不是還要不要護花的事,那方面考慮不上,是生命之火已經燃到了盡頭。

    這時候的茭白,就算無法就醫,他也只能靜靜躺著,怎麼都不適合接受人生的初次風暴。

    陳一銘可能才剛開始,茭白就死了。

    更何況,沈寄還沒給陳一銘任何協助工具,要硬來。

    茭白趴在地上,由著陳一銘隔著溼衣服,生疏地摸他冷青後背,他昏沉的眼睛看著沈寄的方位,儘管都不怎麼對焦了,他還是沒閉上眼,就那麼看著。

    他這口氣一旦斷掉,便會是這樣,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青年眼裡的恨安靜又猛烈,他就趴在水泥地上,卻像是蒙著一層神秘的紗障。

    狼狽被遮去,髒汙被遮去,腐爛被遮去,脆弱被遮去,病態被遮去。

    一切都變得模糊。模糊而波瀾壯闊。

    幾個保鏢都看著他。

    青年溼透的上衣被撈上去一些,瘦得皮包骨的背出現在燈光下,到處都是淤青,大塊小塊的,遍佈他的整個背部骨骼皮肉。

    那些淤青順著他細得猶如一根殘竹的腰而上,爬過他節節突起的脊骨,衝進他**的肩胛骨。

    就在這時,燈滅掉,黑暗降臨。

    幾個保鏢的感官被放大,他們是刀口上的人,不是同性戀,沒功夫談情說愛,最多就是花個錢找人紓解一下,買賣而已,簡簡單單。

    這時他們聞著潮溼的水腥味道,想起那一片背,竟然被勾出了原始的施|虐|欲。

    幾個保票還沒怎麼樣,便聽主子發話:“出去。”

    他們有種被看穿心思的窘迫,迅速低頭摸黑撤出鐵籠,退到了不遠處。

    籠中只剩下一個將死之人,一個被迫施暴之人,和一個站在懸崖邊看戲的策劃者。

    策劃者和將死之人對視,他攏著那身天之驕子的傲慢,高高在上,好似在說,我最後還是不忍讓你自尊全部碎掉,給你清場了。

    我終究是喜歡你這個賤貨。

    燈再次亮起。茭白眨了一下眼皮,他眼裡的恨沒了,湧出來的是一種……

    一個小人物看破了一個上位者自欺欺人,自我感動,自我沉醉的鄙夷和憐憫。

    沈寄的咬肌在抽:“陳一銘,別做多餘的工作,現在就給我開始!”

    “是。”陳一銘領命。

    茭白蜷在水裡的手指猛一下扣起來,扣緊,他拴著鐵鏈的脖子痛苦地揚起,兩隻眼睛死死瞪著沈寄,青腫的眼角有一滴淚掉了下來。

    沈寄像是驗證了小人物看透的東西,他的心臟猶如被人劃開了口子,痛得他皺起眉頭,關掉燈後退兩步,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了籠子。似乎只要不在旁邊看聽,就不是他的錯,他不想他們的關係發展到今天這一步。都是那條狗自找的。

    沈寄在黑暗中抽菸。

    後面的鐵籠裡傳出低哼。

    鐵鏈劇烈晃動的聲響,一聲接一聲。

    時快時慢。

    期間沒有叫聲。

    那條狗已經快不行了,就算腸子被捅出來了,都沒辦法慘叫。

    .

    陳一銘是第一次實踐,沒多久就傳來他的聲音,彙報工作似的,說他做完了。

    沈寄掐斷半根菸,回籠子裡。

    陳一銘還在整理衣服,這兩天的天氣轉涼,他是穿了外套來的,拉鍊拉上去,抵著下巴。

    沈寄踩著幾個髒紙團,走向身上蓋著件衣服的茭白:“還賤嗎?”

    茭白依舊是趴著的,他的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隨時都能熄滅,腿在無力地一下一下痙攣,全身都籠罩在血腥味跟栗子花味裡面。

    沈寄面無表情地看了茭白一會,突然拿掉蓋在他身上的衣服。

    視野裡是他嚴重撕爛的傷處。

    “陳一銘!”沈寄像是發現了忠臣的謀反大業,他勃然大怒,抓起空桶丟過去,“你為什麼弄在了外面?”

    陳一銘跟董事長對視,第一次搞不清,他到底想要什麼答案。

    “我想把那件事留給我喜歡的人。”陳一銘說。

    沈寄的怒氣滯了一瞬,他冷笑:“你連賤狗都上了,還留這份念想,可真不像是跟了我多年的人。”

    陳一銘垂下頭,他擦著手的紙巾上有血跡。

    那血不是他的。

    沈寄丟什麼髒東西一樣丟掉衣服,起身對保鏢們招手:“到你們了。”

    幾個保鏢快速上前,圍住地上殘破不堪的年輕人。他們摁住他滲出一層虛熱汗液的溼背,箍上他抽搐的腿。

    就在這時,陳一銘接了個電話,臉色一變:“董事長,這地方暴露了!”

    沈寄點菸的動作一停,他用自己手機打電話,面部積滿了暴風雪雨。下一刻,他砸了手機,俯視被幾雙手禁錮的茭白:“帶走!”

    .

    茭白沒有昏多久,他是在沈寄轉移藏身地途中醒的,一抹日光灑在他眼皮上面,吻住他一身的傷痛。

    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此時正是天亮十分。茭白被一保鏢揹著,後面的褲子上黏著血,又髒又噁心。他回頭看那初日。

    努力回頭,拼命回頭,一直在看。

    直到他被放進車裡,被打暈,他才閉上了眼簾。

    沈寄帶的人不多,也不少,都是他的親信,他的藏身地從寬敞明亮到簡陋,只花了不到一天時間。

    茭白從這個保鏢的背上換到那個保鏢背上,他清醒的時候,會看沈寄。

    因為這個階段的沈寄讓他有了痛快感,也熟悉。貨船上的齊子摯和如今的沈寄何其相似。他們一樣是順風順水上位,一樣的輸不起。

    這可能是豪門貴族裡的普遍現象。

    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高人一等,受人追捧,生來便在雲端,俯視這個世界。哪怕某天從雲端跌下去了,也會找無數個藉口來躲避自己的失敗。

    如果躲避不了,那就全撥到別人頭上。

    這是不肯面對現實的喪家犬。狗血漫裡最常見的一個東西。

    .

    安裝了多重干擾屏蔽設備的小黑屋不能再待,喪家犬讓陳一銘扔掉茭白的佛牌,他們不停地挪換地方,換了好幾個,停在了南城一偏遠鄉鎮的一片爛尾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