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作品

第 23 章

    陸文脫鞋上床,躺平閉上眼,聽見各就各位的腳步聲,門開了,其他演員陸續進來。

    房中的氣味混亂融合,男女演員的香水味,有花香型,刺柏的皮革香型,以及病房本身的消毒水氣味。

    忽的,鼻息間闖入一味清冽,是若有似無的鬚後水的味道。陸文睜開眼,瞿燕庭走來床邊,拿床頭櫃上的工作臺本。

    他巴巴地瞧著對方,許久沒叫,猶豫要不要叫一聲“瞿老師”。

    瞿燕庭居高臨下地俯視,沒空打招呼,捏起被角往陸文的腦袋上一蒙,隔著一層棉布叮囑“別亂動”。

    陸文的聲音悶在下頭:“萬一我忍不住呢?”

    腦袋一痛,瞿燕庭用本子敲了他一下,嚇唬他,開一針安定預備著,隨時給他注射/進去。

    過戲,拍攝,一鏡一鏡地演繹劇本,幾個鐘頭很快就過去了。

    陸文一直躺在床上,中間差點睡著。午間收工,大家往外走,他磨蹭到牆角的監視器一旁。瞿燕庭在桌後收拾東西,還沒走。

    場記開窗通風,一陣清涼灌進來吹落了桌上的表格。

    陸文搶先撿起,遞過去,瞿燕庭接住,對他說:“趕緊卸妝去吧,顏料水傷皮膚。”

    不等陸文回話,瞿燕庭乾咳起來,一上午指揮拍攝沒顧上喝水,他斂上東西朝外走,用劇本掩蓋住嘴唇。

    陸文跟著走出病房,叫道:“瞿老師——”

    瞿燕庭卻叫住場記,啞著嗓子吩咐:“叫攝影組在花園集合,我馬上下去,趁中午人少拍一組景物鏡頭。”

    他說完去搭電梯,陸文追上來,問:“瞿老師,你什麼時候有空?”

    瞿燕庭道:“你有事?”

    陸文鄭重其事地:“我有話想跟你說。”

    瞿燕庭不明白大小夥子怎麼這麼纏人,看看手錶預估一個時間:“大概一點半拍完,你去湖邊找我吧。”

    療養部後花園,半環迴廊一池湖水,茂盛的香樟樹,中心廣場覆蓋大面積草坪。雙機位,a攝主導,b攝輔助,第一遍試拍看效果。

    瞿燕庭審一遍畫面,判斷色階、明暗關係和激烈動勢:“天太陰,ei再調高。段哥,3號那個貫穿鏡頭,頻率是不是有點低?”

    這是留面子的問法,掌機段猛,立刻道:“不到百分之六,確實低了點。”

    瞿燕庭說:“控制在百分之八到九,切渲染鏡頭的時候保持這個頻率就行。”

    段猛忙不迭地答應。瞿燕庭外表斯文,但作風利落,工作時果斷得沒有一句廢話,待調整無誤,開始正式拍攝。

    房車上,陸文卸完妝在吃盒飯。

    孫小劍買水果回來,拎著塑料袋,從裡面掏出兩個黃澄澄透著紅的大柿子。醫院門口一個大爺賣的,完全熟透了。

    他把柿子洗淨擦乾,放盤子裡。陸文摸了一下,皮薄汁多,軟綿綿的,有他多半個手掌那麼大。

    孫小劍說:“我媽每年都買一箱。”

    陸文道:“難怪把你吃得小臉蠟黃。”

    “放屁。”孫小劍不負責地科普,“北方乾燥,吃柿子潤肺止咳。”

    陸文想起瞿燕庭咳嗽,等吃完飯,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他要去湖邊赴約,順便帶上洗乾淨的大柿子。

    中午人少,陸文一路捧著個柿子,顛顛兒地走到後花園,繞過迴廊,橫穿中心廣場。後花園幾乎沒人,攝影組拍完就去吃飯了。

    他從草坪上的小徑靠近湖邊,周圍種滿了香樟樹。距湖邊五六米遠時,最繁盛的一棵香樟樹下,瞿燕庭獨自坐在雙人長椅上。

    陸文不清楚對方等了多久,急吼吼邁出步子。

    突然,湖邊冒出來一個人,是阮風。

    阮風先一步跑過去,“咕咚”往長椅上一坐,挨在瞿燕庭的旁邊。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陸文生生剎住步子,瞪著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瞿燕庭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驚不驚喜?”阮風笑眯眯的,抬臂搭住椅背,按住瞿燕庭的肩,“今天累吧,我給你捏捏。”

    陸文頓在原地,看著阮風“摟住”瞿燕庭的背影,將邁出的那一步收回。他的腦子記不住太多事,差點忘了瞿燕庭和阮風的關係。

    也對,他只是道謝,哪能跟人家談情說愛的比?

    或許,瞿燕庭本就約了阮風,只是順便抽幾分鐘見他一下。

    誰讓他不趕巧?

    陸文低頭看看手裡的柿子,都捂熱乎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止咳。他沒有出聲,也沒有露面,識相地掉頭走了。

    瞿燕庭環顧一圈沒發現別人,但畢竟是公共場合,他讓阮風坐好。阮風收回手:“大中午都睡覺呢,我找了一大圈才看見你。”

    瞿燕庭問:“你有事?”

    阮風說:“我看你吃飯沒有,盒飯是紅燒魚,我知道你不吃。”

    瞿燕庭吃過飯了,自那次之後,小張給他單獨訂餐。阮風放了心:“任導把挑子撂給你,雖然就兩三天,但也夠累人的,別人不心疼我心疼。”

    瞿燕庭回一下頭,想起另一位纏人的大小夥子。

    阮風奇怪道:“你老瞅什麼呢,有人要過來嗎?”

    瞿燕庭避而不答:“你來嘮嗑的?”

    阮風是來問一聲,他之前答應今天請b組聚餐,正好下午瞿燕庭跟b組拍攝,他想問瞿燕庭要不要參加。

    瞿燕庭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人多他嫌煩,尤其是聚餐這種一大幫人交際的場合。

    阮風說:“可是片場人也多啊。”

    “不一樣,這是工作。”瞿燕庭摩挲工作臺本,神情很安然。這份代職工作對他來說,享受的遠遠大於忍受的。

    阮風沒辦法:“那好吧,要不我今晚去找你?”

    瞿燕庭瞭解這種聚餐,不過凌晨不會結束,他可沒精力等到那麼晚開門,於是又拒絕了。

    阮風倒是聽話,瞿燕庭說什麼是什麼。不方便待太久,他要回房車去,走之前道:“如果有人不服管,給你添堵,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

    瞿燕庭不屑得很:“別裝逼了,還記得你小時候每次被人欺負,回家只會哭麼?”

    阮風臉一紅:“不跟你說了,走了!”

    湖邊只餘微風,有些冷,瞿燕庭忍著,怕離開拿一趟外套,會令某個遲到的人撲了空。

    他傍在長椅扶手上,覺得很累。今天接觸了太多人,所有神經緊緊地擰扯著,需要一條條放鬆,就像湖面散開的漣漪。

    分針在錶盤上走了大半圈,鴨子在湖邊喝飽了水。

    瞿燕庭一直坐到兩點半,快開工了,再等下去會耽誤拍攝。他沿著湖邊往回走,生氣又好笑,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小演員放鴿子。

    下午的拍攝任務不重,劇組和醫院有協議,七點前必須結束。陸文在a組,瞿燕庭換b組,兩個人一下午沒有見到面。

    傍晚收工,回酒店的路上,陸文靠著車窗一聲不吭,帽簷壓得遮住一雙眼睛。

    孫小劍滿腹疑惑,大中午吃飽了撐得不睡覺,跑出去亂晃,晃一圈回來就耷拉個臭臉,不明白陸文遭遇了什麼。

    “你中午去哪了?”

    “湖邊。”

    湖邊挨著小樹林,孫小劍直覺不尋常:“去湖邊幹嗎?約了人?”

    陸文的臉更臭:“約了小鴨子,我游泳!”

    孫小劍愈發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了?”

    陸文冷哼:“我就不該去。”

    “誰知道你為什麼去,還捧個柿子,個傻逼。”孫小劍感覺挖不出八卦,改成分享八卦,“聽說阮風今晚請b組聚餐。”

    陸文倏地抬頭,衝司機嚷道:“掉頭,我要請a組,去江北嘴國金中心!”

    孫小劍不懂為什麼突然爭強好勝,給他一拳:“去你個嘴,該拍全劇的重頭戲了,回去乖乖地看劇本。”

    提到劇本,想起編劇。

    陸文“啪”地扣下棒球帽:“看個屁,咱們去逛渣滓洞。”

    “你到底抽什麼風?”孫小劍忍住髒話,“我看你是大姨夫來了,有勁沒處使,躁動。中午去湖邊游泳是吧?沒遊爽?行,你回酒店去泳池補上,遊二十圈游完回房間睡覺。”

    陸文一下午沒見到瞿燕庭,對方跟b組,這會兒阮風請客聚餐,那倆人肯定當著大夥的面暗送秋波、暗度陳倉。

    他說:“老子游五十圈。”

    回到酒店,陸文收拾東西去54層的泳池。

    極簡風格的門廊進去,左邊通向水吧,右邊走廊通往更衣室和化妝間。陸文徑自右拐,被服務生攔住。

    “先生不好意思,泳池今晚不對外開放,您可以去水吧放鬆。”

    陸文問:“為什麼?”

    服務生:“有位客人下午預定,今晚包場到十一點,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不便。”

    怎麼諸事不順,陸文隨口問了句:“開派對啊?”

    服務生:“不是的,那位客人只是游泳。”

    陸文震驚道:“一個人游泳有必要包場嗎?!”

    服務生臉色尷尬。

    “這泳池幾百平,他非要霸佔著自己遊?”陸文吐槽,“不孤單啊?不無聊啊?”

    正說著,更衣室裡閃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瞿燕庭走出來,身穿一件長及小腿的真絲浴袍,鴉青色,在壁燈下泛著溢彩的光。領口微微敞著,鎖骨半掩。絲帶束緊一把細腰,身體顯得更修長,也更單薄。

    他聽見有人吵吵,有些耳熟,所以出來看看。

    陸文傻了眼:“……你怎麼會在這兒?!”

    瞿燕庭踩著人字拖走過來,反問:“那我應該在哪兒?”

    應該在b組聚餐吧……

    陸文嗆了一口空氣,把話嚥了下去。